五郎眼中含淚,一直在旁強忍,這時候再也忍不住,搶到楊業身旁跪下,拉住他的衣袖,眼淚奪眶而出,哽咽道:“爹!別再說了!孩兒求您別再說了!四哥,他怎麼受得了啊?您分明知道,飛虎營統領是他的夢啊!您隻看到四哥丟了大印,您就沒看到綠柳莊那燒成焦炭的屍體?多少家庭於此時破碎,多少蒼生於此時痛不欲生啊!爹!您就不看看世上憂患嗎?我們是將,可我們也是人呀!我們又怎能無動於衷,眼睜睜的看著白發老母,痛失其兒,繈褓幼兒,痛失其父啊!天地洪荒,我們也不過是螻蟻一樣的沙塵,我們又怎能日日夜夜忍受這良心的煎熬?爹!倘若是您的兒子此時也長埋在綠柳莊的荒草之下,您又何忍苛責四哥過甚呢?”他說了這幾句話,心中動情,眼淚成串落下,點點滴上衣襟,胸前也濕了一片。
楊業扭頭看他,心中平生鄙夷之意。他素來信奉的是男兒漢流血不流淚,打落牙齒和血吞!看到五郎一個昂藏七尺的高大漢子,竟然哭成淚人,而這種人居然還是他楊業的兒子,這簡直是天底下最荒謬最滑稽的一件事了。他差點一把揪住五郎的胸口,問他倒底是男人?還是女人?還好他涵養極高,硬生生忍住了,用力一推五郎,將他推dao在地,怒道:“老五!你別纏夾!我沒有說救人不對!我現在說得的為將的職責!”
三郎一直在旁冷眼旁觀,不動聲色。聽了這話,忍不住微微一笑,插口道:“爹,若說失職,您身為飛虎營統領,疏於防範,任由京城重犯越獄,您也失職了呢!”
他這一番話緩緩道來,語音柔和,卻立刻將楊業震得不能動彈。楊業回過頭來,扭頭望向三郎,廳中眾人都被他的神色嚇得悚然心驚,不約而同倒退一步。楊業一生英雄,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敵人在他眼皮底下劫獄!劫走的還是對楊家的死克星龍伏淵。倘若不是關心則亂,自己也跑去為兒子助威打氣的話,何至於如此措手不及,指揮失度,讓敵人輕輕巧巧的劫獄成功?這是他心中永遠抹不去的恥辱!他本來一直心口流血,這才會雷霆震怒,將氣全撒在四郎頭上。但無論怎樣怒吼,如何暴跳,流血的創口又怎能平複?三郎這幾句話,這好象將他破碎的心再用滾油煎過,用手拚命扭,擠,拉,扯成鬼怪的形狀,再用腳狠狠跺成碎塊,再拿起錘子,絕情的敲進三顆釘子一樣。不給他一點康複的渺小希望。他怒瞪三郎,見三郎雙手交抱胸前,溫和微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微笑,竟比全天下人一齊向他譏笑都覺殘忍。這是他的兒子嗎?這是他親生的兒子嗎?這是他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嗎?他又怎麼忍心,怎麼能夠,這麼殘酷的對待自己的父親?他嘴唇哆嗦,看著眼前這個陌生人,說不出話來。當然即使他能說,他也想不出有什麼話來反駁。六郎偵測到在這無聲的靜默中,正有熔岩在火山口暗湧,一觸即發,一顆心也不禁撲撲亂跳,忙要挽回,回手就拉楊業的胳膊。
但他動手晚了,楊業已如一陣風似的衝了過去,重重扇了三郎一個耳光,象炸雷一樣喝道:“你不想姓楊,就滾出楊家!”廳中眾人頓覺自己臉上一疼,忙一齊向三郎看去,隻見他左邊臉頰登時高高腫起。三郎臉上笑容不斂,緩緩抬起手來,伸手在唇邊一抹,他看向手指,隻見上麵全是溫潤的鮮紅,再看父親一眼,好象看到一頭張開血盆大口的雄獅。
六郎吃了一驚,忙搶步上前,跪倒在楊業身前,牢牢抱住他的腿,將他和三郎隔開,抬頭哀懇道:“爹請息怒!”兄弟幾人都圍著楊業,防他再打三郎。除了四郎不知劫獄之事外,其餘眾人都知道三郎這幾句話,實在是將父親的心肝肺一劍全部刺穿了,又驚又怕,又心疼父親。三郎滿不在乎,他不願再和父親頂撞,怡然踱出門去,心裏憤憤的想:“難道自己姓了楊,就好象欠了他一輩子似的。如果自己可以選擇,寧願不姓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