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小郡王(3 / 3)

薛湛輕聲道:“是滿門抄斬,還是父親領著三法司審定的,且叫人想不到的是,定魏氏之罪最要緊的證供,竟來自廣安伯夫妻收養的義女。”

“那姑娘是廣安伯夫人的嫡傳徒弟,我曾遠遠見過一眼,實是姿容無雙,我才十歲時,便聽說伯府出了個小醫女極有天賦,將來說不定要繼承魏氏衣缽,據說,她後來也的確學過伏羲九針,也因此,魏氏出事後大家都罵她恩將仇報……”

薛湛唏噓道:“不過你剛才看到的江陵小郡王,對那小醫女很是鍾情,求過親不說,還在魏家出事後,請陛下給他二人賜婚,因那小醫女在瘟疫時照顧過皇後娘娘,陛下便準許了,任誰都看得出,江陵郡王是為了保那醫女不被株連,可誰能想到,那小醫女最終死在登仙極樂樓的火海裏,還有人說那把火本就是她放的……”

薛湛說了半天,卻未聽薑離搭話,他側眸去看,便見薑離斂著秀眸,鴉羽似的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霾,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心想魏氏也實在慘烈,又道:“世子雖說那醫女屍骨無存,但後來有傳江陵郡王在火場裏收撿了遺物,給那醫女立了處衣冠塚,不至於讓她做孤魂野鬼。”

薑離終是呼出一口白氣,語氣有些感懷,“江陵小郡王做到如此地步,那小醫女泉下有知,必定很感激……”

江陵小郡王李策,表字寄舟,當年出事後,他為魏氏奔走求告,費盡力氣,她對不住的人很多,李寄舟也算一個。

馬車近在眼前,薛湛不敢當著薛琦說這些,立時噤了聲,待幾人入車坐定,車夫馬鞭重重一落,往平康坊疾行而去。

三樓軒窗前,裴晏靜立良久,他看著漭漭寒夜裏,兩輛馬車背道而馳,逐漸隱入寒夜之中,他眼底也似覆了層夜雪,一片蕭索寒涼。

……

薛琦路上仍是責備,回了薛府,姚氏和薛沁早在府門處等候,二人拉著薛湛問長問短,薑離輕咳兩聲道:“父親,我想先歇下了。”

薛琦滿心都在薛湛闖禍上,自有許多私話問他,聞言忙吩咐小廝掌燈送她回去。

盈月樓是座臨湖的二層小樓,位於內院東北,凜寒時節,數叢紅梅盛放湖畔,冷香浮動中,燈火通明的樓舍華美不可方物。

進院入正堂,兩個麵容清秀的婢女已在候著,二人一個叫吉祥,一個叫如意,因一早聽聞過她辛夷聖手之名,對她伺候的格外盡心。

繡樓內繡帷珠簾,寶器光華,一應家具器物皆是上品,薑離看診累了一日,囑咐吉祥二人安歇,隻帶著小錦上樓伺候。

剛一上樓,小錦便露出滿臉擔心,“姑娘,適才二公子說的那些,您可別惱,您是最知道自己身子的,不可思慮過重。”

薑離哭笑不得,“好小錦,你家姑娘豈會為這些動氣?他說的也算是實情,他是讀書人,言辭還算溫和呢。”

眼下隻有她二人,她卸下那孤高清絕之姿,難得露出幾分懶怠來,話音落下,她又咳起來,小錦不敢耽誤,忙伺候她沐浴。

周身沒入浴桶時,薑離閉上眸子,緩緩舒出一口氣,小錦拿著軟巾,輕輕擦拭她左側肩胛上的陳舊疤痕,“二公子果然不曾回書院,隻是,這登仙極樂樓的案子,竟還與虞公子有關,您隻怕放心不下……”

薑離和聲道:“虞家公子,我不信他會殺人。”

小錦嘟嘴道:“那您不該幫大理寺,從前也沒聽說過您與那裴少卿有何交集,您不開口,隻那毒就要他們查好幾日。”

薑離睜開眸子,“舉手之勞罷了。”

坐在妝台前絞濕發時,薑離仔細看銅鏡中這張更瘦削秀美的臉,除了膚色格外蒼白,已半點疤痕難尋,自然,也再無從前魏氏義女的半分姿容了。

絞幹頭發,薑離實在累極,幾乎沾枕便入了夢。

夢裏依舊是紛揚的大雪,她隱在人群裏,目眥欲裂地望著朱雀門前闊達的刑台,在那刑台之上,廣安伯府四十三口,被五花大綁壓跪著。

魏階與虞清苓傷痕累累,辨不出人樣,魏暘拖著殘廢的雙腿,懵懂地抬起了頭,他神智已壞,不曉得待會兒是要做什麼,目光逡巡時,卻竟敏銳地看到了薑離,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他掙紮著往前爬,又撕心裂肺地朝她大喊——

“妹妹不要來——”

“好痛好痛,妹妹快跑——”

雪夜中的盈月樓寂然無聲,薑離在睡夢中,難以抑製地悶聲嗚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