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萊雷為格雷所做的事情嗎?他治愈了格雷,不是嗎?”

“那不同。格雷想被治愈。索菲不想。”

“你如何知道?”

“因為我懂女人。當一個女人像她那樣徹底崩潰以後,她就注定完蛋了;她再也無法回頭。索菲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那是因為她從來就喜歡這樣。你覺得她會忠於萊雷嗎?當然不會。遲早她會爆發的。這東西流淌在她的血液裏。這是她需要的獸性,是令她興奮的東西,這是她追求的獸性。她會把萊雷領進人間地獄!”

“我認為那是非常可能的,但我不知道你對此有什麼辦法。萊雷是睜著眼睛鑽進去的。”

“我對此無能為力,可是你有能力!”

“我?”

“萊雷喜歡你,他會聽你說的話。你是唯一對他會產生影響的人。你懂世故。去找他吧,告訴他不要讓自己成為大傻瓜。告訴他這會把他毀掉的。”

“他隻會對我說這不關我的事,他會過得很好。”

“可是你喜歡他,至少你對他感興趣。你不能袖手旁觀,聽任他把自己的生活弄成無可救藥的一團糟。”

“格雷是萊雷的最老最親密的朋友。雖然我認為格雷出麵也不會有什麼作用,但我覺得格雷是跟萊雷去談的最佳人選。”

“噢,格雷!”伊莎貝爾不耐煩地說。

“你知道事情的結果也許不會像你想象的那麼壞。我認識三個人,一個在西班牙,兩個在東方,他們娶了娼妓,把她們變成了很好的妻子。那三個女人感激自己的丈夫,為了丈夫給予她們的安全,我的意思是,她們當然也懂得如何取悅於男人。”

“你把我煩死了。你認為我犧牲自己,就是為了讓萊雷落到一個超級色情狂的手裏嗎?”

“你如何犧牲了自己?”

“我放棄萊雷隻有一個唯一的原因,就是不想擋他的道。”

“得了吧,伊莎貝爾。你放棄他是為了一顆方方正正的鑽石和一件紫紹皮的上衣。”

這些話剛從我嘴裏冒出來,一碟麵包和奶油就劈頭蓋腦地飛向我的腦袋。純粹是由於萬幸,我抓住了碟子,可是麵包片和奶油撒落在地板上。我站起身,把碟子放回桌上。

“如果你打碎了你埃略特舅舅的一個德比王冠牌的碟子,他是不會感謝你的。這些碟子是為第三代多塞特公爵專製的,它們幾乎是無價之寶。”

“把麵包和奶油撿起來!”伊莎貝爾喝道。

“你自己撿。”我說著,重新坐回沙發上。

她站了起來,氣衝衝地拾起散落的碎片。

“虧你還自稱為有教養的英國人!”她惡狠狠地嚷道。

“不,我一輩子從沒說過這話。”

“滾出去!我再也不要見你。我看見你就生氣。”

“我為此感到遺憾,因為看見你總是令我快樂。有人對你說過沒有?你的鼻子長得和那不勒斯博物館裏那個賽克的鼻子一模一樣,而那是自古以來處女美的最可愛的表現。你有兩條優美的腿,那麼修長,那麼有型,我一見到它們就會感到吃驚,因為你做姑娘的時候,這兩條腿又粗又壯,我想象不出你是如何將它們打理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靠鐵的意誌和上帝的恩惠。”她氣惱地說。

“不過你的兩手當然是你最動人的特征。它們那麼纖細,那麼優雅。”

“給我的印象是你認為它們大了一點。”

“跟你的身高和體型相比不算大。在你投手擺手之間,我總是為它們的無限風情而讚歎。不論是天生還是人為,你隨便做一個手勢,都會賦予它美感。它們有時像花,有時像鳥在振翅飛翔。它們比你能夠說出的任何語言都更有表達力。它們像埃爾·格列柯所畫肖像的手;其實在我看到你的兩手時,我傾向於相信埃略特講述的那個非常不靠譜的故事了,他說你們有一位祖先是西班牙的大公。”

伊莎貝爾抬頭看著我,眼光裏含著怒氣。

“你在講些什麼?這是我第一次聽到。”

於是我給她講了洛裏亞伯爵和瑪麗女王的宮女之間的故事,埃略特將自己的血統從母係追溯那位宮女。與此同時,伊莎貝爾得意洋洋地端詳著她那修長的手指和修剪整齊的塗了顏色的指甲。

“一個人總得是什麼人的後代,”她說。接著她低聲地嘿嘿一笑,淘氣地看了我一眼,目光裏已毫無怨懟,然後說:“你這討厭鬼!”

隻要你對一個女人講實話,要讓她明理是何等容易!

“有些時候我並不是真的討厭你。”伊莎貝爾說。

她走過來,在我身邊的沙發上坐下,把胳膊插到我的胳膊下,俯身過來要吻我。我把臉頰向後躲開。

“我不想讓臉上染上口紅,”我說,“如果你要親我,那就親嘴吧,這是仁慈的上蒼給它們安排的功能。”

她咯咯笑著,用手把我的腦袋轉向她,用嘴唇在我的嘴上印上了一層薄薄的口紅。那滋味絕對談不上不愉快。

“現在你親過了,或許你要對我說出你需要什麼了吧。”

“忠告。”

“我非常願意給你出主意,但我認為你肯定不會接受。你隻有一件事情能夠做,那就是把壞事盡量辦好。”

她又上火了,抽出她的胳膊,起身,一屁股坐到壁爐另一邊的一張椅子上。

“我不會袖手旁觀,聽任萊雷毀掉自己。我會不遺餘力地防止他娶那個蕩婦。”

“你不會成功的。要知道,他已為一種可以在人類胸中激蕩的最強有力的感情所左右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認為他愛上了索菲?”

“不,比較之下那是不值一提的。”

“哦?”

“你讀過《新約》嗎?”

“好像讀過吧。”

“你還記得耶穌如何被領入荒野,並被禁食四十天嗎?然後,當他饑餓難耐時,魔鬼走來對他說:如果你是上帝的兒子,那就命令這些石頭變成麵包吧。可是耶穌抵製誘惑。然後魔鬼把他放在寺廟的尖頂上,對他說:如果你是上帝的兒子,那就跳下去吧。因為天使在保護他,會將他托住。可是耶穌再次抵製。然後魔鬼又把他領到一座高山上,向他展示塵世的王國,對他說,如果耶穌肯跪下,崇拜他,他就把那些王國送給耶穌。可是耶穌說:滾開吧,撒旦。善良而單純的馬太說,故事到此就結束了。但故事並未結束。魔鬼詭計多端,他再次來到耶穌跟前,對他說:如果你肯蒙羞受辱,承受鞭打,頭戴荊棘之冠,死在十字架上,你就會使人類得救,因為沒人會有這麼偉大的愛,願為朋友獻出自己的生命。耶穌跪下了。魔鬼笑得肚子都作痛了,因為他知道壞人將仗恃著他們有人拯救而做壞事。”

伊莎貝爾憤怒地看著我,說:“你究竟是從哪裏聽到這種說法的?”

“沒有哪裏。這是我即興杜撰的。”

“我認為這是癡人說夢,褻瀆基督!”

“我隻想向你暗示,自信是一種那麼難以抗拒的激情,和它相比,就連肉欲和饑餓都不值一提。它將它的犧牲品卷入毀滅,對其人格給予最高的認可。對象無關緊要;可以值得,也可以不值。沒有一種酒比它更令人陶醉,沒有一份愛情比它更能毀人,沒有一種惡習比它更不可抗拒。當他犧牲自我的時候,人類在那一瞬間比上帝更偉大了,因為無限而全能的上帝怎能犧牲自己呢?他能夠犧牲的最多隻是他那唯一的兒子。”

“噢,老天,你把我煩死啦!”伊莎貝爾說。

我不予理會,繼續說:“當萊雷已被那樣一種激情所控製的時候,你怎麼還指望常識或精明對他產生作用呢?你並不知道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尋求什麼。我也不知道,我隻是猜想。這麼多年的辛勞,他積累的這麼多經驗,現在跟他的願望一起放在天平上稱量,已是毫無重量。哦,這不僅僅一種願望,而是他急迫而大聲呼籲的需要,要拯救一個行為不檢的女人,因為他認識這個女人的時候,對方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我認為你是對的,我覺得他是在承擔一件毫無希望的工作;他那敏銳的感性會使他遭受該死的折磨;他畢生的工作,不論是什麼,將無法完成。卑劣的巴黎一箭射中阿基裏斯的腳後跟而殺死了他。萊雷缺乏的正是連聖人為了贏得其光環也不能不具備的那一份無情。”

“我愛他,”伊莎貝爾說,“上帝知道,我無求於他。我毫無指望。誰都不會像我愛他一樣無私地愛一個人。他就要變得極為悲慘了!”

伊莎貝爾開始哭泣,我認為這對她會有好處,便聽任她哭。我懶洋洋地把注意力轉移到一個念頭上,這個念頭是那麼意外地鑽進了我的腦子。我玩味著這個想法。我禁不住要猜想:如果魔鬼看到基督教引起的殘酷的戰爭,看到基督徒對基督徒所施加的迫害和折磨,看到他們的冷酷、偽善與心胸狹隘,他一定會為自己的收支狀況而得意。當他記起人類因此已背負著犯罪感的痛苦重擔,而那種罪惡令美麗的星夜變成一團漆黑,把險惡的陰影投向一個享樂世界的短暫歡樂,那麼他一定會嘿嘿一笑,喃喃地說:“讓魔鬼得到應得的吧。”

不一會,伊莎貝爾從手提包裏取出手帕和鏡子,照著鏡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眼角。

“該死的同情心,對不對?”她喝道。

我擔心地望著她,但沒有回答。她在往臉上搽粉,往唇上抹口紅。

“你剛才說你猜測他這麼多年來在追求什麼。你是什麼意思?”

“我隻能猜測,你懂的,而且可能完全猜錯了。我認為他是在尋求一種哲學,或者是一種宗教,一種生活法則,以滿足他的頭腦和心靈。”

伊莎貝爾對此思索了一陣。她歎道:“你不認為這很奇怪嗎?來自伊利諾斯州馬文的一個鄉下男孩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路德·布爾班克出生在馬薩諸塞州的一家農場,卻培育出了一種無子橘;亨利·福特出生在密執安州的一家農場,卻發明了一種輕快的小汽車;萊雷的情況並不比他們的更奇怪。”

“但那些都是實實在在的東西。那符合美國的傳統。”

我哈哈大笑,說道:“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比學會如何生活得最好更實在呢?”

伊莎貝爾做了個無精打采的手勢。

“你不想徹底失去萊雷吧,對不對?”

她搖搖頭。

“你知道他這個人多麼忠誠:如果你不理睬他的妻子,他也不會理睬你。如果你還有點

理智,你就會跟索菲交朋友。你會忘掉過去,盡可能對她好,和你心甘情願的時候一樣。她要嫁人了,我想她正要買些衣服。你為什麼不主動提出跟她一起去購物呢?我想她會高興得跳起來。”

伊莎貝爾眯著眼睛聽我講話。她好像對我所講的話很專注。她思索了一陣,但我猜不透她腦子裏想些什麼。接著她讓我吃了一驚。

“你能請她吃午飯嗎?我昨天對萊雷講了那些話,由我請索菲會有些尷尬。”

“如果我請,你會表現得正常嗎?”

“我會像個光明天使。”她回答時,臉上帶著她最迷人的笑容。

“我馬上就敲定這件事。”

房間裏有一架電話機。我很快找到了索菲的號碼,經過了法國電話用戶已經學會了忍耐的一段慣有的遲延以後,我找到了索菲。我報了自己的名字。

“我剛到巴黎,”我說,“我聽說你和萊雷要結婚了,我想祝賀你們。我希望你們非常幸福。”伊莎貝爾站在我身旁,在我胳膊的軟組織上狠狠一掐,我把喊叫聲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我在這裏停留的時間很短,我想請你和萊雷後天跟我一起在裏茨飯店共進午餐,不知你們能不能來。我還要邀請格雷、伊莎貝爾和埃略特·坦普爾頓。”

“我要問問萊雷。他現在就在這裏。”索菲的聲音停頓了一會,“好,我們很高興去。”

我約定了時間,寒暄幾句,把耳機擱到機架上。我看到伊莎貝爾的眼裏有一種表情,使我有些不安。

“你在想什麼?”我問她,“我不大喜歡你那種眼神。”

“對不起;我覺得你應該是喜歡我的眼神的。”

“你不會憋著什麼壞主意吧,伊莎貝爾?”

她把眼睛睜得大大的說:“我向你保證我沒有。其實我還非常好奇,想看看索菲現在經過萊雷改造之後是個什麼樣子。我所希望的是她來裏茨飯店時,不要把臉塗抹得像戴了麵具似的。”

5

我的小型午餐會辦得糟糕透頂。格雷和伊莎貝爾先到;萊雷和索菲·麥克唐納比他們晚到五分鍾。伊莎貝爾和索菲互相熱情地親吻,伊莎貝爾和格雷祝賀索菲訂婚。我捕捉到了伊莎貝爾對索菲的外表進行評估掃描的眼光。索菲的樣子使我大吃一驚。當我在拉普街那家下流酒吧看見她的時候,她臉上塗得令人討厭,頭發染成紅褐色,身穿一件豔綠的上衣,雖然她顯得很難看,並且酩酊大醉,但她身上仍然有種東西能夠刺激別人,甚至具有淫猥的誘惑力;但是現在,她顯得單調乏味,盡管她實際上比伊莎貝爾小一到兩歲,卻顯得大很多。她仍然傲氣地歪著腦袋,可是現在,我不知為何,卻顯得笨拙而可憐。她在讓自己的頭發恢複本色,但它顯出了頭發被染後任其生長時的那種邋遢樣子。除了唇上抹了一條口紅以外,她臉上沒有化妝。她的皮膚粗糙,呈現病態的蒼白。我記得她的兩眼曾顯出那種非常活潑的綠色,可現在卻是蒼白發灰。她穿了一身紅衣,顯然是嶄新的,她的帽子、鞋子和手提包都跟衣服相配;我不冒充對女裝有什麼了解,但我覺得就這種場合而言,她的穿著過於講究,過於複雜。她胸前戴著一件你可以在裏沃裏街買到的過分華麗的人工珠寶。和身穿黑絲綢、脖掛精美珍珠項鏈、頭戴靚麗帽子的伊莎貝爾相比,索菲顯得低劣而俗氣。

我要了雞尾酒,可是萊雷與索菲都不肯喝。這時埃略特到了。然而,他穿過寬敞的門廳的進程頗不順利,因為當他看見一個又一個熟人時,他得握握這隻手,親親那隻手。他的行為仿佛是說,裏茨飯店是他的私人宅邸,他在向他的賓客們保證,他們能夠接受他的邀請,令他非常高興。我們沒有對他講過索菲的情況,隻說了索菲在一次車禍中失去了丈夫和孩子,而她現在將要嫁給萊雷。當埃略特終於到達我們跟前時,他以他最擅長的繁瑣禮節向萊雷和索菲表示祝賀。我們走進餐廳,由於我們是四男二女,我把伊莎貝爾和索菲麵對麵地安排在圓桌兩邊,索菲坐在我和格雷之間;但桌子不大,容許大家相互交談。我已經訂好了午宴,斟酒侍者拿著酒單走了過來。

“你對酒一竅不通,老夥計。”埃略特說,“把酒單給我,阿爾伯特。”他一頁一頁翻看,“我自己除了維希礦泉水什麼都不喝,但我不忍看到別人喝那些不夠完美的酒。”

他和斟酒侍者阿爾伯特是老朋友了,在一番熱烈的討論之後,他們決定了我應該為賓客們提供的酒。接著他轉向索菲說道:“你們準備到哪裏去度蜜月,親愛的?”

他瞥了一眼索菲的衣服,幾乎令人察覺不到地揚了揚眉毛,向我表明,他對索菲的衣著已經形成了一種不好的看法。

“我們要去希臘。”

“十年來我一直想去那裏,”萊雷說,“但不知為什麼一直沒能成行。”

“一年中的這個季節,那地方應該是可愛的。”伊莎貝爾說,做出一副熱情的模樣。

她記得,我也記得,那正是萊雷要她嫁給自己時提議要帶她去的地方。好像萊雷有一種偏執,度蜜月必去希臘。

談話進行得不很輕鬆,我發現,要不是有伊莎貝爾在場,我很難把握局麵。她的表現空前良好。每當有冷場的危險而我在絞盡腦汁找個新話題的時候,她就隨口閑聊起來。我很感激她。索菲是除非有人對她講話,她就很難開口的,而且她答話時也頗費力。她已經失去了精神。你會說她身上有種東西已經死亡,我問自己,萊雷是不是把她的弓弦上得太緊,使她難以支撐了?如果她和我猜想的一樣,既服用興奮劑又酗酒,那麼突然的戒斷一定會使她的神經疲憊。有時候我攔截到萊雷和索菲之間的目光。我在萊雷的眼光裏看到的是溫柔和鼓勵,但在索菲的眼光裏看到的卻是一種可憐的求助。也許格雷以他天生的體貼本能地感覺到了我自以為看穿了的東西,因為他開始告訴索菲,萊雷如何治好了使他喪失能力的頭痛,接著又說他自己多麼離不開萊雷,欠下了萊雷的一大堆人情。

“現在我非常健康,”他繼續說,“我一找到工作,就會回去幹活了。我已經有了一些指望,但願不久就能落實其中一項。天啊,重返家園真是太好啦!”

格雷本是一番好意,但他說的話或許並不十分策略,因為我猜想萊雷為索菲治療重度酗酒所用的方法,恐怕並非在格雷身上取得了成功的那種暗示法。我之所以說那是暗示法,因為在我看來就是如此。

“你現在不再頭痛了,格雷?”埃略特問道。

“我一連三個月沒痛過了,每逢我覺得頭痛將犯時,我就握住護身符,於是就好了。”他從口袋裏掏出萊雷給他的那枚古硬幣,“給我一百萬美元我都不賣。”

我們吃過飯之後,咖啡送來了。斟酒侍者走過來,問我們要不要餐後甜酒。我們都不喝,隻有格雷說他要一杯白蘭地。當酒瓶拿來時,埃略特堅持要看一看。

“不錯,我會推薦它。喝了沒害處。”

“先生喝一小杯吧?”侍者問。

“唉,這對我是禁品。”

埃略特不厭其煩地告訴侍者,他的腎髒有毛病,大夫不讓他喝酒精飲料。

“幾滴朱布洛夫卡傷害不了先生的。這種酒以能夠補腎而著稱呢。我們剛剛收到從波蘭托運過來的一批貨。”

“真的嗎?現在這種酒可不容易弄到。拿一瓶給我看看。”

那個斟酒侍者身材肥胖,麵容尊嚴,脖子上掛著一根很長的銀項鏈,走開取酒去了。埃

略特解釋說,那是波蘭式的伏特加,但各方麵都比伏特加高級得多。

“我們住在拉茲威爾家裏打獵時常喝這種酒。你們真該看看那些波蘭王公喝這種酒的樣子;我可以毫不誇張地告訴你們,他們大杯大杯地喝著,麵不改色。當然,他們血統好;不折不扣的貴族。你一定要嚐嚐,索菲,你也要嚐嚐,伊莎貝爾。這是錯過了誰都會後悔的體驗。”

斟酒侍者拿來一瓶朱布洛夫卡。萊雷、索菲和我拒絕了誘惑,但伊莎貝爾說她想要嚐嚐。我感到詫異,因為她平時很少喝酒,何況她剛才已喝了兩輪雞尾酒和兩三杯葡萄酒。侍者倒出了一杯淡綠色的液體,伊莎貝爾聞了聞。

“噢,好香啊!”

“香吧?”埃略特嚷道,“那是他們放在裏麵的香草;就是香草才使酒這麼好喝。我也喝一點,隻是為了陪你。隻喝這一次不會把我喝壞。”

“味道好極了!”伊莎貝爾說,“就像母親的乳汁。我從沒喝過這麼好的東西。”

埃略特把酒杯舉到嘴邊,說:“啊,它把我帶回了以往的歲月!你們這些人沒在拉茲威爾家住過,不懂什麼叫生活。那真是大氣派!封建時代,你懂的。你會以為自己回到了中世紀。你一到站,就有一輛由車夫駕著六匹馬的馬車來接你。進餐時每個人背後都站著一名穿製服的仆人。”

他繼續描述那家宅邸的堂皇富麗,以及那聚會如何排場;我頓生疑心,當然是小人的疑心:這整個場麵是不是埃略特和那個斟酒侍者事先安排好的,給埃略特一個機會,讓他大談他在王公之家的豪華,以及他在波蘭貴族的城堡裏受到了主人親切對酌的款待?你是沒有辦法打斷他的。

“再來一杯吧,伊莎貝爾?”

“噢,我不敢喝了。但這酒極好。能領略這種風味真是太高興啦;格雷,我們一定要買一些。”

“我會叫他們送一些到公寓裏。”

“噢,埃略特舅舅,真的嗎?”伊莎貝爾起勁地嚷道,“你對我們太好了!你得嚐嚐,格雷;它的氣味像新割的青草和春天的香花,像百裏香和薰衣草,味道柔和,非常舒服,就像在月光下聽音樂。”

如此饒舌不是伊莎貝爾的風格,我懷疑她是否有點緊張。宴會散了。我跟索菲握了握手,問她:“你們準備什麼時候結婚?”

“下下個禮拜。我希望你能來參加婚禮。”

“恐怕那時候我不在巴黎了。我明天就要去倫敦。”

當我向其餘的客人說再見時,伊莎貝爾把索菲拉到一旁,跟她談了一分鍾,然後轉向格雷說:“噢,格雷,我這會兒還不想回家。莫林諾服裝店在搞展銷,我領索菲過去看看。她應該去看看那些新款式。”

“我想去。”索菲說。

我們分手了。那天晚上我帶蘇珊·魯維埃出來吃了晚飯,第二天早晨我動身去英國了。

6

兩星期後埃略特抵達克拉裏治飯店,不久我便順道去看他。他為自己訂做了幾套服裝,並以讓我覺得是過於冗長的談話,對我詳細講述他做的選擇和選擇的理由。當我終於能夠插進一句話的時候,我問他婚禮辦得怎麼樣。

“沒辦成。”他冷冷地回答。

“你這是什麼意思?”

“在婚禮舉行的三天前,索菲失蹤了。萊雷到處找她。”

“這事情太離譜了!他們吵架了?”

“沒有,絕不是吵架。一切都安排妥帖了。我都準備好去當女方的主婚人了。他們打算

在婚禮過後立即乘坐東方快車。叫我說,婚禮沒辦成對萊雷倒是一樁好事。”

我猜想伊莎貝爾已把一切告訴了埃略特。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問道。

“嗯,你還記得那天我們跟你一起在裏茨飯店吃午飯吧?伊莎貝爾帶她去了莫林諾服裝店。你還記得索菲穿的那身衣服吧?糟透啦!你留意了那兩隻肩膀吧?那就是人們常說的,衣服要做好,肩膀要合套。當然,可憐的姑娘,她付不起莫林諾時裝的價錢,於是伊莎貝爾,你知道她有多麼慷慨,何況她們畢竟打小就認識,所以伊莎貝爾提出要送她一套衣服,讓她至少在結婚時穿得體麵一點。她自然樂於接受。嗯,長話短說吧,伊莎貝爾要她在某天下午3點鍾來公寓,以便她們能夠一起去最後試裝。索菲按時到了,不巧的是伊莎貝爾要帶她的一個孩子去看牙醫,直到4點以後才回來,而那時索菲已經走了。伊莎貝爾以為她等得不耐煩,已經去莫林諾服裝店了,於是她馬上趕去,但索菲並沒去。最後她不等索菲了,回到家裏。她們約好了一起吃晚飯的,到了飯點,萊雷來了,伊莎貝爾問他的第一句話就是索菲在哪裏。

“菜雷感到莫名其妙,往索菲的公寓掛電話,可是沒人接,於是他說他要去那兒看看。他們盡可能拖延開飯,但萊雷和索菲都沒來,他們隻好自己吃了。你當然知道,你們在拉普街碰到索菲之前,她過的是什麼生活;領他們去那種地方,是你出的最臭的主意。唉,萊雷花了一整夜找遍了她往日常去的地方,可是到處都找不到她。萊雷一趟又一趟地往公寓跑,可是門房說索菲沒回過家。他一連找了三天。索菲就這麼消失了。接著在第四天他又去了公寓,門房告訴他,索菲回去過一趟,往包裏裝了些東西,坐出租車走了。”

“萊雷傷心極了吧?”

“我沒見到他。伊莎貝爾告訴我,他確實很傷心。”

“索菲沒有留下書信之類的東西?”

“什麼都沒留。”

我仔細琢磨這件事,接著說:“對此你是怎樣想的?”

“老夥計,和你的想法完全一樣。她熬不住了;她又跑去痛飲了。”

那是不用說的,但這一切還是有蹊蹺。我不明白索菲為什麼偏偏在那個時候開溜。

“伊莎貝爾怎樣看?”

“當然她很難過,但她是個頭腦清醒的女孩子,她對我說,她總覺得萊雷娶這樣的女人會是一場災難。”

“萊雷呢?”

“伊莎貝爾一直對他很好。她說難辦的是萊雷對此矢口不提。萊雷會想開的,你懂的;伊莎貝爾說萊雷從沒愛過索菲。他隻是出於一種鬼迷心竅的騎士氣概才想娶索菲。”

我能想象到,伊莎貝爾遇到這樣一個肯定會使她得到極大滿足的轉機,會做出一副假惺惺的麵孔。我很清楚,我在下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一定會向我指出,她早就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情了。

但我再次見到伊莎貝爾時,時光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年,盡管當時我本可以告訴她一些有關索菲的情況,以引發她的思考,但由於環境不合適,我無意於這麼做。我在倫敦住到聖誕節將臨的時候,接著我想回家,便直接回到裏維埃拉,沒在巴黎停頓。我著手寫一部小說,在隨後的幾個月裏隱居起來。我不時地見到埃略特。顯然他的健康狀況是江河日下,令我煩心的是他仍然堅持參加社交活動。他對我生氣,因為我不肯驅車三十英裏,去參加他照舊舉辦的例行聚會。他認為我寧願坐在家裏寫作是非常自負的。

“這是個非同尋常的大好季節,老夥計,”他對我說,“把你自己關在房子裏,錯過正在進行的一切活動,簡直是罪過。為什麼你偏偏挑了裏維埃拉的一角,過著完全脫離時尚的生活,我就是活到一百歲也是無法理解的。”

可憐的好心的糊塗的埃略特;他活不到那樣的年紀,是再明顯不過的事情了。

到了6月份,我已經完成了小說的初稿,覺得應該度個假期了,於是打了一個包,登上了我們在夏季常常乘著它去福賽灣遊泳並沿海岸起航駛向馬賽的那艘帆船。海上隻有斷斷續續的微風,大部分航程都靠著助力馬達突突地航行。我們在戛納的港灣裏住了一晚,在聖馬克西姆住了一晚,又在薩納裏住了一晚。然後我們到了土倫。那是我一直心愛的海港。一看到法國艦隊的船隻,立刻就會感到一種浪漫而又友好的氣氛,而土倫那些古老的街道我是永遠逛不夠的。我可以在碼頭上流連幾個小時,看著那些請假上岸的水手成雙結對地閑逛,或者帶著他們的女友逛街,看著平民來回漫步,仿佛他們在世上除了享受愉快的陽光就沒有別的事要幹了。由於所有這些輪船和把熙熙攘攘的人群運往遼闊海港各個地點的渡船,土倫給你一種印象,好像它是廣闊世界所有路徑彙集的終點;當你坐在一家咖啡館裏,你的眼睛由於海天的光亮有點眩惑,你的想象會馳上金色之旅,飛向地球上的天涯海角。你乘著大艇在太平洋上一個椰樹環繞的珊湖海濱登陸;你走下舷梯,踏上仰光的碼頭,坐上一輛黃包車;當你的輪船在太子港的防波堤下錨之後,你會從上層甲板上注視著成群的黑人打著手勢大聲叫喊。

我們在將近中午的時候進港,我在下午過半時上岸,沿碼頭散步,觀看商店,觀看迎麵而過的行人,觀看坐在咖啡館涼篷下的飲客。突然我看見了索菲,與此同時她看見了我。她笑了,跟我打招呼。我停下來,跟她握手。她獨自占了一張小桌,麵前擺著一隻空杯。

“坐下喝一杯吧。”她說。

“你陪我喝一杯吧。”我一邊回答,一邊拉過一把椅子。

她穿著藍白條子相間的法國水手衫,以及一條鮮紅的女褲,腳穿一雙涼鞋,趾甲塗了色的大拇趾露在外邊。她沒戴帽子,頭發剪得很短,燙成了卷發,染成淡金色,淡得幾乎成了銀色。她的妝化得很濃,和我們在拉普街碰到她時一樣。我根據桌上的碟子判斷,她已經喝過一兩杯了,但她還算清醒。她見到我似乎沒什麼不愉快。

“巴黎的大夥兒還好嗎?”她問道。

“我想他們都很好。自從我們大家一起在裏茨飯店吃過那次午餐以後,我還沒有見過他們當中的任何人。”

索菲從鼻孔裏噴出一大團煙霧,開始大笑。

“我到底還是沒有嫁給萊雷。”

“我知道。為什麼呢?”

“親愛的,事到臨頭,我不願讓他做耶穌基督,讓我做抹大拉的瑪利亞。我不願,先生。”

“是什麼使你在最後一刻改變了主意呢?”

她用譏嘲的眼光看著我。她無禮地歪著腦袋,胸脯平平,兩脅狹窄,加上那副打扮,她像個小癟三;但我必須承認,她比我上次見到她時具有大得多的吸引力,那時她穿了一身紅衣,帶著鄉下現代風格的陰沉土氣。她的臉和脖子被太陽曬成了深褐色,盡管她那棕色的皮膚使臉上的胭脂和眉毛的黑色顯得更加刺眼,但以粗俗的眼光來看,其效果是不無誘惑力的。

“你希望我告訴你嗎?”

我點點頭。侍者送來了我為自己要的啤酒,以及我為索菲要的白蘭地和賽爾脫茲汽水。索菲用她剛抽完的法國香煙點燃了另一支。

“我整整三個月沒喝一滴酒。我也沒抽一口煙。”她看到我臉上略顯詫異,笑了起來,“我說的不是香煙。是鴉片煙!我難受極了!你懂的,有時我一人獨處,我大喊大叫。我會說:‘我受不了啦!我受不了啦!’跟萊雷在一起不會這麼糟,但他不在時,情況就糟透了。”

我一直望著她,當她提到鴉片時,我更仔細地端詳她;我注意到她那針尖般大小的瞳孔表明她如今又在抽鴉片了。她的眼睛綠得嚇人。

“伊莎貝爾要送我結婚禮服。我不知道那套衣服現在怎麼樣了。它是桃紅色的。我們約好,我去找她,然後我們一起去莫林諾服裝店。我要說的是伊莎貝爾,凡是她不具備的服裝知識都是沒用的知識。當我到達她住的公寓時,他們的管家說她不得不帶喬安去看牙醫,留下口信說她很快就會回家。我走進客廳。喝咖啡的杯盤還在桌上,我問管家我能不能喝一杯。那時咖啡是唯一能讓我維持活力的東西。管家說他會給我把咖啡送來,並且把空杯子和咖啡壺拿走了。他沒有拿走托盤裏的一個瓶子。我看著那瓶子,那就是你們大家在裏茨飯店談論的那瓶波蘭酒。”

“是朱布洛夫卡。我記得埃略特說他會送幾瓶給伊莎貝爾。”

“你們熱烈地討論過它的味道多麼好,我很好奇。我打開軟木塞,嗅了一下。你們說得很對,那氣味好極了!我點燃一支煙,過了幾分鍾,管家端著咖啡進來了。咖啡也很好聞。如今他們大談法式滴濾咖啡,讓他們去喝那種咖啡吧;我還是要喝美式咖啡。我在這裏懷念的隻有美式咖啡。不過伊莎貝爾的咖啡並不壞。我本來感覺不舒服,喝了一杯咖啡就覺得好些了。我望著豎在那裏的那個酒瓶。這是一種可怕的誘惑,但是我說:‘讓它見鬼去吧,我才不想它呢。’我又點燃一支香煙。我以為伊莎貝爾隨時都會回來,可她沒有來;我變得緊張極了;我討厭她讓我等待,而且房間裏沒有一點書報可讀。我開始在房間裏踱步,看看畫,但我總是會看見那個該死的酒瓶。接著我覺得我不妨隻倒出一杯酒看一看。它的顏色是那麼漂亮。”

“是淡綠色。”

“是的。好笑的是,它的顏色跟它的氣味是完全一致的。它就像你有時會在一朵白玫瑰的花心裏看到的綠色。我得試試它的味道是不是那樣的,我覺得嚐嚐味不會傷害到我;我隻打算抿一小口,這時我聽到一個聲響,我以為是伊莎貝爾回來了,於是我把一杯酒都吞下去了,因為我不想讓她逮到我。可那壓根兒就不是伊莎貝爾。天啊,這使我感覺很爽,自從我戒酒以來,我還沒有覺得這麼好過。我真正地開始感到活過來了。如果那時伊莎貝爾回來了,我想我現在已經嫁給萊雷了。我真不知道結果會是怎樣。”

“她沒回來嗎?”

“沒有。她沒回來。我對她很惱火。她以為自己是誰,竟然讓我等了那麼久?這時我看到酒杯又滿了;我想一定是我不假思索就把酒倒出來了,不過,不管你信不信,我真不知道自己倒了酒。把酒倒回去似乎很傻,於是我把酒喝掉了。不可否認,它的確好喝。我覺得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我想笑,我有三個月失去這種感覺了。你還記得那個老先生說他曾看見波蘭的夥計們大杯喝著那種酒而麵不改色嗎?哼,我想那些狗娘養的波蘭人能喝多少,我就能喝多少,偷羊羔和偷大羊同樣要上絞架,於是我把杯子裏的咖啡渣倒進壁爐裏,斟了滿滿一杯酒。說什麼像母親的乳汁——瞎說!後來我不大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相信在我喝夠了的時候那個酒瓶裏已經沒剩多少東西了。接著我覺得我得趁伊莎貝爾回來之前溜走。她差一點撞見我。我剛走出前門就聽到了喬安的聲音。我跑上樓梯,一直等到斷定她們進了公寓之後才跑下來,坐進一輛出租車。我叫司機拚命開,當他問我去哪裏時,我衝著他的臉哈哈大笑。我的感覺棒極了!”

“你回自己的公寓了嗎?”我問道,盡管我知道她沒回公寓。

“你把我當成了什麼樣的大傻瓜?我知道萊雷會來找我。我不敢去我以前常去的那些地方,所以我去了哈吉姆商店。我知道萊雷決不會去那裏找我。此外,我想抽一口。”

“哈吉姆商店是什麼地方?”

“哈吉姆商店嗎?哈吉姆是個阿爾及利亞人,隻要你有鈔票付給他,他總能給你弄到鴉片。他是我一個不錯的朋友。他會為你弄到你想要的一切,男孩、男人、女人或黑鬼。他有半打阿爾及利亞人可供差遣。我在那裏住了三天。我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沒跟我睡過。”她開始咯咯直笑,“各種身材的,各種高矮和膚色的。我要把失去的時間全補回來。可是你知道,我很害怕。我在巴黎覺得不安全,我擔心萊雷找到我,而且我沒剩多少錢了,那些雜種你得付錢給他們才會跟你上床,所以我出來了,我回到公寓,給了門房一百法郎,告訴她,如果有人來問起我,就說我已經離開了。我把東西打了包,那天夜裏坐火車到了土倫。直到來了這裏,我才真正放下心來。”

“你以前來過這裏嗎?”

“你還用問麼?我以前還打算住在這裏呢。你要多少鴉片都能買到,水手們把它從東方帶來,是好貨,不是他們在巴黎賣給你的那種垃圾。我在飯店裏租了個房間。就是貿易與海軍飯店,你懂的。當你在夜裏走進那家飯店,走廊裏彌漫著鴉片的煙霧,”她風騷地吸著空氣,“又香又辣,你就知道他們在房間裏抽鴉片,這會給你一種親切如家的感覺。他們不在乎你把誰一起帶進去。他們在早晨5點鍾來捶你的門,把水手叫起來,讓他們回船,所以你根本不用擔心遲到。”接著,她沒有說一句過渡的話,就突兀地說道:“我在碼頭旁邊的一家書店裏看到了你寫的一本書;如果我知道我會遇見你,我就會買一本來請你簽名。”

在經過書店時,我曾停下看了一下櫥窗,留意到在新書欄裏擺著我的一部新上市小說的譯本。

“我覺得那本書不會給你帶來多少娛樂。”

“我不懂為什麼不會。我能讀書,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