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漆黑的街道上有兩盞燈籠,和兩抹白衣,吟唱著婉轉的渡魂歌。」
白清明記得剛入師父占的那座荒山頭上隻有他們那一座大院,奴仆都是抓的山裏的小精怪,用雲霧隱去,就是世外桃源。幾位師兄比他們年長,性子也傲,根本不拿正眼看這兩隻瘦得跟柴禾似的小兔崽子。
所以,得閑時,也隻有他們拉著手往後山的山穀裏跑,自己尋樂子。山穀裏春天的累累繁花,夏天滿山跑的兔子,秋天裏隨處可見的堅果,冬天冰層下肥嫩的魚。少年時也確實過了段逍遙愉快的日子。
直到他們長到十五歲。
在山裏吃得飽,還有滿山活蹦亂跳的活物打牙祭,身體便像雨後的筍子一樣蹭蹭拔節,轉眼便成了兩個俊秀挺拔的少年。
也就是那年雲國被赤鬆攻陷都城,百姓流離失所,屍橫遍野。熾日都城怨氣衝天,百鬼夜行,入夜連狗都不吠,儼然成了一座森森鬼城。守城門的赤鬆士兵在城樓上隻見漆黑的街道上有兩盞燈籠,和兩抹白衣,吟唱著婉轉的渡魂歌。城門關得死死的,他們卻穿門而過,有個懂點門道的守城兵,抓了一把白米撒到城樓下,赫然看見那二人身後跟著大群的死相淒慘的鬼眾。
於是白氏封魂師現身熾日城的消息不脛而走。
他們晚上渡魂,白天便在客棧休息。而且渡魂是非常耗心神的事,腦袋一沾到枕頭便到天黑。這天白清明醒來身邊的鋪是冷的,他以為寒露是耐不住餓,便沒在意。直到二更天,他覺得身體刺痛難忍,血液好似都湧到胸口,真氣流竄,“噗”地一口吐出鮮血來。
身體裏沸騰的血液不是他的,而是白寒露的狼血。他的氣息已經如風中殘燭,若隱若現。
白清明趕到熾日城外的蘆葦蕩,見湖麵上泊著一艘漁船,船頭掛著一盞昏黃的燈。濃烈的血腥氣彌漫在湖上,白寒露的白衣已經被血染透,好像是紅衣上斑駁著點點光影。
寒露的臉更白了,像漂過水的豆腐,攥著白清明的袖子大口喘氣:“清明,我殺了人,你不要告訴師父好不好?”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惡狠狠的聲音已經帶了哭意:“不許死,你若死了,我就跟師父說你殺了人!死了也要你的屍體去麵壁!我馬上帶你回去!”
白寒露攤開右手心,赫然是隻編了一半的蝴蝶,另一隻翅膀還是殘缺的。那人琥珀色的獸類的眼睛帶了點懇求:“小飛……送你……不要告訴師父……好不好?”
那是白清明第一次接觸真正的死亡。
他從八歲起都形影不離的人在他懷裏慢慢變冷,狼人沒有魂魄,死後身體埋進土裏便化成青灰。他心如死灰,用狐皮裹著白寒露的屍身回山。剛到院門口,邊聞到陣陣血腥氣,血跡從門口蔓延到師父的臥房。一路看見兩個師兄的屍體,還有小精怪死後現出的原身,好比身處煉獄。
原來他們離開半個月,山中已經好似過了幾千年。
§§§第27章
「許了的承諾就像那天邊的雲,湖上的霧,地上的一坯黃土。摸不著,看不清,也不值錢。」
再想起來,好似已是上輩子的事。
兩襲白衣,青春年少,出門成雙,形影不離。
白清明摸了摸額角,又想起昨夜在城南遇見的地縛靈。叫落英。是山穀裏的一株桃樹。哪個妖精不懷春,遇見白寒露那樣山明水秀的俊雅男子癡迷也不奇怪。
隻是――
她並不是妖,上輩子是有血有肉實實在在的人。
柳非銀在門口就看見他家老板歪在榻上,緊蹙著兩道斜飛入鬢的眉,不知道愁什麼。昨夜他睡著後不知道老板什麼時候出的門,回來帶著滿身的涼,還有若隱若現的白梅香。是女人的脂粉味。
“這城南花街上多了個什麼天仙絕色,竟把白老板迷成這樣?”
“柳大公子的花酒喝了幾缸,倒是什麼天仙絕色都能遇見,下次也帶我去見識見識罷。”
“白老板開竅得也晚了些,今天城南花街死了人,暗香院接不了生意。”柳非銀歎口氣,“死得真慘哪,全身隻剩下一層血皮兒覆著白骨,我娘那好事的都來了,她破的案比我闖的禍都多,說是地上連個腳印都沒看見。我看風臨城八成又鬧妖怪了,咱這生意該好起來了。”
生意人當然關心的是生意,死了再轉世就是了,所以白清明那麵無表情的臉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有時他真的不明白這個人,你說他不貪財吧,見了金子臉上的笑容讓母貓都發春。你若說他貪財吧,都說白老板的黑店進去能脫層皮,卻從沒人埋怨他。
有不少女鬼聽見他的名字就臉紅心跳,嘴上肉麻麻地稱,唉,那個冤家眼中的陰鬱,瞧著就叫奴家好生心疼。柳非銀嘴角又抽了抽,好一個冤家,真是能麻得全城的人都不用吃晚飯。
入夜又是靜得發怵,白清明又披了衣服,拎著盞燈籠出門。
還是城南的花街,晚上又是夜夜笙歌。他繞進旁邊的巷子,破院的廢井上,落英聽見腳步聲回頭莞爾一笑。
“寒露,你來啦。”
“落英姑娘,我說了,你可以叫我清明。”
落英腳尖一點飄起來,穩穩地坐在牆頭上。白清明也縱身坐在她身邊,身後便是燈火通明的暗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