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明謝過女郎中,送她出門,風卷著雪花飄入內室。

不經意遠遠一望,看見目光所及之處是高山之巔上籠罩的灰蒙蒙的霧氣。簷下的銀鈴響個不停,破敗的燈籠也被風吹得搖曳著。好像是很久以前,他年紀還小,師父還活著,師兄白寒露也還記得他。

每年冬日落了雪以後,師父便哪裏都不去,甚至連門都不出,屋裏燃著佛手香,偶爾能聽見他在夢中叫一個名字,總不大真切。直到他去世的前一年入了冬,剛落了第一場初雪,山上來了個女子。

那女子用麵紗遮了臉,一雙顧盼流轉的美目,師父喚她月姬。她叫師父白蓮。那是白清明第一次聽見有人叫師父的名字,也是第一次看見師父波瀾不驚的眼睛裏,有了猶豫。月姬的帶的耳墜是兩串小金鈴,那整個冬日,他和寒露都能聽見那叮叮當當的歡快的鈴聲。

就好似這屋簷下的銀鈴,聽起來歡快,可是細想下又覺得悲傷。

“喂,冷死人了!”

白清明回頭見柳非銀盤膝坐在火爐前,門內已經落了一層雪,冷風不停地卷進來。他忙關了門,走進來在柳非銀身邊盤膝坐在毛皮褥子上。窗外的風聲呼嘯著,柳非銀瞧著他,翻了個白眼:“剛才你說我是跟著你來這鬼地方的,哼,要我看啊,是你把我誑來的吧?”

白清明輕歎一聲:“就算是我誑你來的吧。”

“我聽剛才那孩子說,這座山叫麒麟雪山,每個來這裏的外地人都是去山上找麒麟的。你怕是聽了那些個說書的胡言亂語,也來跟著湊熱鬧吧?你若送死自己去就好了,本大爺就不奉陪了。”

為何別人不願想起的事,就能忘得那麼幹淨?

白寒露是那樣,柳非銀也是,若真能那麼瀟灑,倒也好了。

見他不說話,柳非銀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又笑了:“你莫不高興,如今我這身子也不大好,上山也隻會拖累你,若你真回不來了,也要有人回家給你報喪不是?”

無論他是不是忘了,可是這模樣這性子倒是和從前那個柳非銀一般無二。在他眼裏,若是不在意的人,那人的生死他也不在意,沒心沒肺,他早已知道的。

白清明忍不住彎起嘴角,替他順了順剛剛被風吹亂的發:“以前認識你時,倒沒想過是這樣的結局,其實也不錯。”

柳非銀聽了這話,麵上倒是怔了一下,認真想了想,又真想不出什麼,隻能專心翻著爐上的地瓜。稍晚些小麒回來,手裏拎著兔子和魚。柳非銀童心未泯,跟著忙進忙出地收拾晚飯,兩個人嘰嘰喳喳,吵得白清明連個回籠覺都睡不好。

晚飯他吃得不多,柳非銀胃口不錯啃了一隻兔腿,然後又聽小麒說起關於麒麟的傳說。

“傳說這麒麟雪山本不是東離的極寒之地,這裏本來是座火山,山上的火窟裏住了一隻麒麟。連續幾年入秋後都有莫名其妙的火種燒了山,山下鎮子的人便覺得是那傳說中的麒麟是邪神,是災星下凡。於是有不少勇者便自發上山擒麒麟,要將它剝皮抽筋,為民除害。而這些勇者中,有一個是女子,父母皆是山下的獵戶,她也練就一身不錯的本事。”

柳非銀忍不住插嘴:“那女子肯定殺了麒麟,然後犯了天怒,把這山給封了。”

小麒擺擺手:“若是那樣的故事,還有幾個人肯聽。那女獵手上山後,正遇見一場暴雨,她被困在山上兩天兩夜,被一個男人給救下了。那男人生了一張招人的臉,性子也溫柔,就住在懸壁上的山洞裏。那男人愛上了這女子,便經常下山給她帶點山參和靈芝,一來二往就生出了感情,女子與他成親,還有了骨肉。”

說到這裏小麒頓了一下,伸手去撥弄那爐火。

大約是這鎮上的人說起這個傳說都會不自在,他來的這一路也聽了不下數百次,於是接過話頭說:“那女子懷胎十月,生下的是一隻麒麟。那女子便知道自己夜夜共枕的丈夫,是那邪神的化身,於是那一夜,她把匕首插進了丈夫的胸膛。從那夜起,這麒麟火山便成了麒麟雪山,終年積雪不斷。老人們都說,麒麟是死了心,所以這座山也死了。”

這個故事講完,三個人都相對無語。

悲傷的故事無論真假,總有惹人心痛的力量。

片刻小麒起身,拍拍衣裳上的褶子,哈哈一笑:“所以說啊,這世上最傷人的便是愛情,若真愛了,那才是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