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打著雷,大雨傾盆而下,住院樓窗下的花壇泥濘不堪。
迪雅兩手緊拽著當作繩索的床單,湖藍色的塑料拖鞋踩著牆壁,一點點爬下了四樓,然後趟著地上積起來的雨水,往醫院側門跑去。
這所大學附屬醫院有一個對著主幹道的大門,還有一個與大學校園相鄰的側門。醫院與大學之間以一條河分界,一座可供車輛和行人通過的公路橋橫跨兩側。
迪雅跑到橋的中點,手搭著護欄,向下望去。
由於降雨,河麵水位漲了很多,水流湍急,河水顏色像死人的眼球般渾濁不清。
她穿著一套米黃色的棉質睡衣,雖然是長袖長褲,在隻有10度左右的大雨天裏還是冷得瑟瑟發抖。雨水早已經把她全身澆濕了,臉上流下了雨水和淚水的混合物。
附近一個人也沒有,也見不到過往的車輛。現在就是最佳時機。
橋上護欄的高度在成人的腰部位置,對一個6歲的小朋友說,需要攀爬才能翻過去。小女孩手腳並用地爬上了護欄。欄杆的寬度足以站立在上麵,但由於下雨而變得濕滑,她緊抓著欄杆才能勉強保持平衡。
從這個高度往下看,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河水這麼渾,底下說不定有很多大石塊,在淹死之前就會被石塊磕死。
跑出來的時候一路上留下了帶著泥土的足印,但是雨這麼大,早就把痕跡衝刷得一幹二淨。當他們發現我不見了的時候,我的屍體恐怕已經被河流衝到下遊去了。
等到被打撈上岸,屍體的狀態估計是全身浮腫,被水泡得發白,還被小魚魚啃得東一塊西一塊,連媽媽都認不出我來。
總之,這種死法好像蠻痛苦的……
迪雅猶豫了。
她站在兩難的選擇之間,進退維穀。一時衝動跑了出來,早知道應該研究一下,從醫院裏弄點吃了就能安樂死的藥出來,再跳河也不遲。
激烈的思想衝突持續了約10分鍾。她實在冷得不行,又回想起媽媽昨晚打電話時的表情,一咬牙下了狠心。
對不起,爸爸媽媽,還有哥哥……
沒有我的話,你們的生活都會好過很多吧。
腳下一使力,上身便翻過了平衡點。
光是命令抓著護欄的小手鬆開,就花掉了她大部分意誌力,用來對抗身體的求生本能。
聽說人死前,眼前都會像走馬燈似的回放一輩子的各種回憶,但此時迪雅腦中什麼畫麵也沒有,可能因為她年紀尚小沒什麼可回憶的,也可能因為她潛意識裏並不認為自己會死。
在空中下墜的感覺隻持續了不到一秒。她被人從後麵提著衣領,救了下來。脖子後的力道讓她小小的身軀整個摔坐在了地上。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雨的圓圈在灰色水泥地麵上激起的稍縱即逝的鼓點,和以此為背景的一雙咖啡色的皮鞋。不是大人的尺寸,估計是個十來歲的少年。
“哎呀,小妹妹,”輕快活潑的嗓音隔著雨幕傳來,驗證了她的猜測,“你剛剛是打算跳河嗎?”
順著鞋往上看去,白色短襪和卡其色長褲在雨傘的保護下,一點也沒被淋到。大人尺寸的黑色雨傘邊緣,雨幕被隔開成了一道圓形的結界。
迪雅呆呆地坐在地上,點了點頭。
試圖跳河之後,在失重的那不到一秒的時間裏,她心裏全是後悔。被救起之後,那些後悔全部轉換成了後怕。
“為什麼要尋死呢?人生多有趣啊。”被傘和雨遮住了容貌的少年說。
迪雅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亂抹著臉,試圖借此穩定心神。
“因為……我既不想做手術,也不想再給家人添麻煩……”
現在她才知道,這原本不是兩難抉擇,而是三岔路口。第三個選擇是死亡,而她剛剛發覺,自己其實不想死。
“原來如此。”撐傘的少年蹲下身,燦爛一笑,“讓我來幫你吧!”
看到少年的臉時,雖然才6歲的迪雅沒有多少對異性的審美能力,卻還是覺得這個小哥哥長得好看,像電視廣告裏的男孩子一樣。
“幫我……做什麼?”她問。
“其實,之前在醫院裏我就注意到你了。”少年右手舉著傘,向小女孩伸出左手,“你很想……救那隻【青鳥】吧?”
迪雅眨了眨眼,把小手放在那隻大手上,從地上爬了起來。
這個人為什麼會追過來,為什麼能夠在千鈞一發之際救我,還知道那隻藍色小鳥?她有一肚子疑問,但現在問好像不太合適。
“謝謝你,小哥哥。”小女孩揚起臉,露出一個乖巧的微笑,“你叫什麼名字呀?”
少年楞了一下。她超乎年齡的鎮定,哪像是剛剛在尋死的人。
不過他很快便恢複了之前的神情,“我的名字是傑瑞,小妹妹你呢?”
“我叫迪雅。”她很自然地牽著少年的手,“小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哈哈哈,迪雅小妹妹真會說話。”他笑道,“你也很可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