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在像哄小孩,可說實在的,我那時還真沒有多大,按迷信人的說法:小孩8歲以前能看到鬼,那時我7雖,剛上小學三年級。我問他:“爺爺,什麼是東家?”,他解釋著:“我們給你們家做長工,你們便是我們的主人,所以叫東家。”,我不高興了:“我家可不是地主階級,我家是中農!”,他反問我:“那你咋知道這些地是你家的?”,我的警惕性很高,那時叫階級覺悟,我不能出賣三伯父,是他偷偷告訴我:“這方圓十幾裏地都是咱家的,是社裏收去了。”。
三伯父不知道為什麼會被戴上富農的帽子,後來聽八伯母說:“是你五伯母到社裏告了他,說他家有大騾子大馬,你三伯父也強,就是不交,結果給劃了個富農,還鬥過呢。”,每當我見到三伯父時,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大概是血緣反應吧,我覺得他很精明,待人也很和氣,可族裏人就是排斥他,因為三伯母娘家是大地主。
那時,我的逆反心理已經存在,在城裏,我在學校莫名其妙地被人排斥並稱作“黑五類”,許多孩子都排斥我,開始我以為是因為年齡差距,後來聽高年級的朋友講:“你班同學是勢利眼,他們嫌你家成分不好。”,我家既然成分也不好,那我就偏要和三伯父家來往,氣死他們!可氣死誰呢?我感到老人在村裏的處境和我在學校的處境差不多,三伯父和三伯母很孝順,做了好吃的總是把第一碗送到五伯母家:“我給阿姆做的肉菜送過來一碗。”,五伯母沒好臉:“你家富,成天吃肉,我家可吃不起,要是老人斷頓了,我們也接不上。”,三伯母便自己端到奶奶床前親自喂奶奶吃,我悄悄告訴她:“三娘,你就是要給阿婆喂,要不吃不到她嘴裏,你一走五娘就來端走了。”,奶奶沒有責怪我,而是讓三伯母給我也喂一口,我輕輕推著:“不,我自己到三伯家去吃。”,三伯母的眼裏充滿了感激,現在想來真可氣,那是我的長輩,對我疼愛有加,吃人家的好東西還要人家感謝,沒道理!再說,那也是我家,我伯父家。
我可不能把這些告訴給這個看不見的爺爺,按他說的他屬於貧雇農,是三伯父的對立階級,我試探著問他:“您認識我三伯嗎?”,他的聲音裏充滿讚歎:“三少爺呀,當然認識,他可是伺候牲口的好把式!”,我感到奇怪:“富農也要幹活?”,他按他的話說下去:“你家不會種地,但地又多,隻好請長工來種。”,我更加疑惑:“地主都是把貧雇農*著、打著去幹活的,你怎麼說是請呢?你騙人!”,他耐心地解釋:“要是*著、打著,誰會來?你家對我們可好了!小少爺,你可不敢聽人挑撥。”,那時,他的這些話很可怕,我連忙也解釋:“別叫我少爺,我家是中農。”,他回答:“這我知道,土改前天晚上分的家,九少爺是代理縣長,連夜讓人來報的信,才劃成中農的,可你三伯不肯交牲口,到了農業社時,有缺德人告了他,給他扣了個富農,真氣人!”。
我感到這個貧雇農很沒骨氣:“你被人剝削著,還替他說話?!”,聲音很淒涼並失望:“人可不能昧良心啊!要不是你家救了我們,我們一家早就全餓死了。”,我問:“你家是誰家?憑什麼就說你是貧雇農?”,他很無奈:“我可不懂什麼階級不階級的,誰對我好,我就記他一輩子好!你跟著我兒子到這裏,你又把他嚇跑了,還問我是誰?”,我不肯相信:“楊大叔是你兒子?那你是楊爺爺啦?你應該是死人,可怎麼還對我說話?難道我也死了嗎?”,他立刻緊張起來:“小少爺,你可不敢胡說,我看你整我兒子,本想嚇唬你,誰知道你是小少爺。”。
我問:“你能看見我,那也讓我看見你,我才相信你是楊爺爺!”,他終於現身了,一身幹淨的粗布衣褲,一雙結實的千層底布鞋,看輪廓是一個地道的樸實老農,隻是臉色發灰,我問:“爺爺,你生病了嗎?你的臉色很不好,您好像沒有眼睛珠子!”,他親切地望著我:“我還能再得病嗎?你不會讓我死兩回吧。”,我仍懷疑他在裝鬼:“你要是死人,那就領我到別的死人那裏,那樣我才信你。”,他伸出*的手拉住了我,他的手可真涼!像握在冰棍兒上,我有點相信了:“爺爺,你什麼時候讓別的死人出來呢?”,他不回答,拉著我緩緩地向北走,生怕我受到一絲傷害:“我的手很涼,可你千萬不要鬆開,等你看完了我就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