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上郡的第三月。
姚辛臉上的愁緒,並沒有因著遠離紛爭無數的鹹陽而消散。
仙人在夢中又告訴了她一件未來的事,是很不好的發展。
扶蘇沒問出什麼,握著妻的肩,看向不遠處一雙聰慧靈巧的兒女。
媱姬從小便要比兄長活潑鬧騰些,姚辛忽然道:“良人可曾發現了?渚兒的性子像極了您,雖然溫厚仁愛,可待媱姬這也未免太過謙讓能忍了些。”
扶蘇:“渚兒同媱姬乃同胞兄妹,便是謙讓些也算不得什麼。”
姚辛卻抬手,握住了他落在她肩上的手,回過身去,同他對視。
扶蘇微怔。
他敏銳地察覺到,姚辛真正想要說的,不是渚兒和媱姬,而是......
他和他的那些弟弟妹妹。
扶蘇的弟弟有很多,十幾個。
妹妹亦然。
年長的弟妹已同他一般早已成婚出宮。
年幼的如今還在君父身側撒嬌弄癡。
但這群弟妹雖均非同母所生,扶蘇待他們倒從未有過忌憚、嫉恨、不喜相幹的情緒。
便是姚辛這個長嫂,待妹妹們,也從未有過半分不妥之處。
“姚辛,可是見到了什麼?”
扶蘇怔然發問。
他忽想起,她先前那句,也許他不會想要知道。
難道是因太子的位置,兄弟鬩牆,姊妹失和不成?
他苦笑,隻能是因著這個。
他現在已經被貶到了上郡。
“姚辛,你當知道,我如今,很不得君父心意。”
扶蘇漸年長,政見同始皇帝又多有相左之處,如今算來,竟已是許久不曾私下以父子身份相處過了。然,扶蘇能在朝堂上不退不讓地直諫君父,私底下卻是頗為崇敬這個父親的,
“便是真有那一日,也絕不會是我主動謙讓,而是在於君父,他看中了誰。”
然而,姚辛搖搖頭,打斷了他,“良人錯了。我見到的,不是兄弟鬩牆,姊妹失和。”
仙人指引她見到的未來,遠比他能想象出來的殘酷百倍。
姚辛笑了笑,問:“離開鹹陽時,良人想過,十年後的鹹陽城,會是怎麼樣一副場景嗎?”
扶蘇想過,他有些黯然,“大約,是我的某位弟弟,接過君父手中的擔子吧。隻是不知道那時的天下,會不會比如今要好上些許?”
“那麼,那時的良人呢?”
姚辛問。
扶蘇臉上的黯然之色更明顯了。
他已經意識到了,倘若真有那一日,那個位置上坐著的人是他的某位弟弟,他這個長公子的下場,恐怕並不會比君父在時好多少。
扶蘇很清楚,他不曾嫉妒、怨恨過他的弟弟們,不代表他的那群弟弟會和他抱有一樣的想法。
姚辛隻假設了兩句。
“姚辛。”扶蘇幾乎立刻敏銳地猜到了:“你是見到了我的結局,對不對?”
“你說我不會想知道。”他苦笑著長歎一聲,“最慘,莫過如是一個死字罷了。”
姚辛想說是,但她搖了搖頭,眼中的淚,不知何時掉了下來。
從前,她從不會因見到的未來而落淚。
“我沒有見到你的死亡。”
扶蘇臉上是平靜的。
可姚辛的下一句話,讓他下意識攥緊了腰間的長劍劍柄。
“可我見到了老秦人們被逼得走投無路後揭竿而起,見到重新掀起戰火的天下各地,見到鹹陽宮淌了滿地的公子和公主們的血,還聽到被車裂的陰嫚被和將閭的哭聲,鹹陽城中屍殍遍野。最後,一把大火,燒盡了阿房宮的一切。”
忍無可忍,猛然拔劍的那一刻,扶蘇聽到了最後一句。
“良人,您當知道。亡秦者,胡。胡,原來,是胡亥的胡啊!”
胡亥,始皇帝少子,也是一眾子女中,最為寵愛的一位兒子。
這個弟弟跟自己的一雙兒女差不多大小,頑劣暴躁,扶蘇對他在君父麵前的受寵原本並沒有什麼想法。
但他沒有想到,胡亥大膽狂悖如斯。
長劍出鞘。
扶蘇手上的青筋畢露。
扶蘇並沒有捂臉痛哭。
暴怒憤恨之下,臉龐漲紅。
“我要殺了胡亥!”
很多人看多了扶蘇禮賢下士的模樣,好像自然而然以為,他便是被始皇帝貶斥至上郡時,痛哭流涕的懦夫形象。
姚辛站在一旁,默默瞧著,沒有攔著他。
不遠處正愉快玩耍的渚兒和媱姬,不知何時停了下來,雙雙跑到了姚辛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