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鬼眼神怯怯的,遲疑了許久也沒敢往陽光下邁進一步。
“我對你無惡意。”何夕彎起唇角,深邃好看的瞳孔裏映出幾分溫和來,她衝小鬼招了下手,“你停留人世間多半是有心願未了,我可以幫你,之後便可以送你去地府報到,不然以你這殘魂狀態,三五年之後可能就得魂飛魄散,徹底歸於混沌了。”
人死後魂魄離體,拘魂的鬼差會前來人間將這些魂帶歸地府,有的魂因為生前有心願未了,不願回到地府等待投胎,便想方設法滯留人間,隻是一旦做出這樣的選擇,就意味著這個魂沒辦法再回歸地府。
或許前幾年還能憑借執念保留意識,但時間長河漫漫,當世間所有與他有關的人事物全部消失,生前的親人們陸續離世,房產更名換姓,記得他的人越來越少逐漸變得一個不剩,往往這個魂的執念就會消散,他會忘了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隻在人間漫無目的地遊蕩,隨著時間徹底化作虛無。
而眼前這個小鬼死時年齡尚幼,在她的探查中,它去世的時間節點大抵是在十幾年前,按理說小孩子心智不全,很少能心懷執念這麼些年,這其中緣由還得深挖,直覺告訴她,這背後可能藏著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小鬼試探著將一隻腳從樹蔭下挪出去,有陽光直射在腳上的時候它嚇得閉緊了眼,知道過了許久都沒感受到靈魂被灼燒的痛苦,它那張青紫色的鬼臉才慢慢現出幾份驚喜。
何夕再次衝它招手,像是在喊小孩子一般。
它拖著自己扭曲的四肢飄了過去,還是有些怕怕的,不敢說話,還努力將自己那駭人的腦袋瓜往低埋,要不是它如今隻是殘魂能力不夠,估計是要把腦袋摘下來揣進懷裏藏起來。
大家都怕它的臉,其實在人間,出了修士擁有特殊法門能見鬼之外,有的小孩子也是能看到它的,它死的時候也隻是個小孩子,有時候忍不住想找他們玩耍,但看到它的小不點兒們無一不被嚇得四處逃竄。
它偷偷看了何夕一眼,這個人也不知是什麼來頭,萬一她嫌棄自己的臉嚇人,把它捏碎了怎麼辦?
胡思亂想間,它感覺到有涼涼的讓鬼舒適的東西貼在了自己的腦門兒上。
即便是在炎熱夏日,何夕的手掌也是溫溫涼涼的,她在掌心凝聚起些微混沌之力,片刻後,她擰起眉心:“桃源村?”
這村子很怪,像是有什麼屏障將村子與外界隔絕了一般,拒絕她的進一步探查。
而且。
她看向小鬼的目光沉了沉。
這小鬼生前是個女娃娃,六歲的時候被親生父親按進河裏活活淹死的,隨後她的屍身順流而下,中途被河裏大大小小的石塊兒磕磕碰碰,手腳都折了,身上沒一處好的。
“你還記得什麼?”何夕輕聲問。
“要回去。”小鬼孩語義不明地答了一句,說完之後它自己也歪了歪頭,並不記得自己想要回到哪裏去,也不記得為什麼想要回去。
何夕卻點了點頭,手掌在小鬼孩腦袋頂輕撫了一下:“我帶你走一趟桃源村。”
這村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去看看就知道了。
·
與此同時,遠在千裏之外的某山間木屋裏,一個身穿長衫中年男人捂住胸口,猛的噴出一口血來,血漬濺到地麵,融進了他身下密密麻麻的陣法之中。
不過幾個呼吸之間,中年男人的麵色迅速灰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壯年男人垂垂老矣,原本端坐著的身形也晃了幾晃,往旁邊倒去。
“師父!”
從院子裏衝進來一個青年男人。
往常師父在禪室打坐是不允許任何人打擾的,他是方才聽到屋裏的動靜才衝進來查看,卻沒想到入目的就是如此場景。
原本滿頭黑發精神抖擻的師父此時倒在一個他看不懂的紅色大陣上,鬢間隱隱現出幾縷銀絲,麵部飽滿的皮膚也顯得鬆弛,整個人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歲。
他立馬衝上前去將倒在陣上的人扶起,這才發現他師父眉心的那道金色紋路開始暗淡下去,甚至有越來越黑沉的態勢。
師父曾經跟他提起過,等這條金色紋路一直由眉心長到額頂,就能擁有神格淩駕眾生。而現今這紋路反而暗淡下去,看起來不是什麼好的征兆。
嘴角還掛著殷紅血跡的男人掙紮著動了動眼皮,終於睜開了一雙渾濁的眼,此時那眼裏遍布陰狠:“該死,竟敢動我的大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