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棠帶著黎修到了停車場,兩人坐進車裏,黎修微微低著下巴,兩隻手拽著安全帶,兩隻眼睛睜圓望著旁邊的關棠,看上去有些忐忑地張了張嘴,發出了一絲絲幾乎可以忽略的聲音之後欲言又止。
但這會兒車子尚未啟動,車內門窗緊閉安靜得很,兩人距離又那麼近,就算再低微再短促的聲音也不至於完全聽不到。
關棠啟動了車子,手搭上方向盤轉頭看向他。
黎修抿了抿唇,垂下眼睫毛顫了顫,欲止又言:“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關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他現在完全就是一副覺得自己提出了無理要求,不敢再與她對視的樣子,抓著安全帶的手又緊了緊,手背針孔處貼著的創可貼都繃得起了邊兒。
完全看不出破綻。
可能是因為空氣安靜了太久,黎修似乎愈發不自在起來,攥著安全帶的手也逐漸鬆了勁兒,無力地垂到了身側,腦袋也低下去,像是整個人突然蔫兒掉了,帶著一股子濃重的失落。
“角色的事?”關棠笑著出聲,緩和了略顯沉重的氣氛,“覺得我是哄騙你?”
黎修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不說話了。
他分明一個字也沒說,卻又像是什麼都說了,明顯就是一副被人說中了的反應。
“怎麼會這樣想?”關棠轉回頭去鬆了腳刹,不再看他,語調輕柔平緩,單聽聲音絕對會被人當成個性子溫溫軟軟的淑女。
在她關注不到的另一邊,黎修唇角噙了一抹冷笑,說話語氣聽起來很平靜,卻能感覺得到他此時情緒低落壓抑:“我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傻子,圈裏沒有資本保駕護航的新人都逃不過苦苦掙紮,哪有天上掉角色的好事。”
關棠沉了沉眸子。
他說的沒錯,這確實是圈內常態,一般沒有資本力捧的新人進公司會先給幾個工作機會試水,有水花的話皆大歡喜。沒水花的話,藝人後續的路就難免越走越窄。
稍有些進組經驗、積累了一些名氣再簽約公司的藝人或許還有一些資本談條件,保證合約期間公司幫藝人產出的作品數量,但對於黎修這種全新人來說,幾乎沒什麼條件可談,能保證有工作可接、滿足溫飽就不錯了。
黎修租住的那套老公寓到市中心有些距離,當初租房的時候為了房租能低一些,他跟室友就選了個靠近老城區的位置。這一片兒起碼都是二三十年前的老樓,他們租的小區在一條小巷子深處。
老小區的大門平常白天都是大敞著的,關棠直接將車開進去停在了單元樓下。
剛才一路上關棠似乎都沒有要再回答黎修問題的打算,這在黎修看來無疑就是她這出兒裝好人的戲唱不下去了。
他心中隱隱冒出幾分得意,但片刻的得意過後就隻剩下煩悶無趣,揭露這女人的醜惡嘴臉似乎也並沒有如想象中那般讓人高興。
他不再像前幾天那樣抱著看樂子的態度陪她演戲,動作利落地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
“黎修。”就在這時關棠突然出聲喊住了他,“角色的事你別急,我會幫你留意,絕不是哄騙搪塞你。”
已經站在車門外的黎修背影一頓,緩緩轉過頭去,恰對上她眼中讓人看不明白的笑意。
“還有。”關棠眨了下半彎的眼眸,唇角也漾出幾分帶著安撫的笑意,“唐寧針對的是我,所以無論她上次跟你說了什麼,都不用在意,隻管當她是放屁,之後我定抓她去給你鄭重道歉。”
說完這句之後,她看見黎修眼裏閃過一瞬驚愕,隨後手扶著車門要關不關地愣怔在原地,過了好半晌他才回神,垂下眸子說:“謝謝。”
一直看著他進了樓道,關棠才蹬了一腳油門離開。
黎修的身形隱沒在潮濕不見光的樓道裏,眼睛盯著關棠車子離開的方向,氤氳起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自他重生回來之後,那女人就像是突然轉了性子,沒有像從前那樣作踐他,還總是和和氣氣的,給他買藥,替他解圍,幫他處理傷口,甚至關心他有沒有吃過飯。
倒像是真的進入角色,把自己當成個正經經紀人了。
很快黎修眸底又淬了寒冰。
那又如何?
曆經百般折磨嚐到的苦不是一朝一夕的甜就能抵消掉的。
或許隻是這一次她換了拿捏他的方式,想要溫水煮青蛙罷了。而且她這人最是吃軟不吃硬,也可能是這幾日自己在她麵前賣乖討巧初見成效。
無所謂,反正人總是要死的,等把該做的事情做完,他就可以不留遺憾地再次將惡魔拉回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