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羅蘭倚睡在柳三棉身旁,柳三棉用侍弄著她的羽絨襖說:“羅蘭,何苦呢?哪裏黃土不養人,美國佬遠不如中國人忠厚,在中國,在你們家的咖啡館同樣能聽美國戴維塔南邦的吉他曲,在耶魯大學研究羅斯福的改良和在墟城高等專科學校研究裏根的保守主義是殊途同歸。羅蘭,不要異想天開,你還年輕。比起我來,你隻能算是一個小孩。”一陣寒風襲來,羅蘭抖起羽絨襖的衣領。柳三棉拔起地上的幾根枯黃的芭根草,在手中搓弄著:“羅蘭,也許有的書要比《美國誌》有趣,也許有的地方要比美國好玩,也許……”
“我不要聽那麼多也許。柳三棉,你隻是在超前地消費著你的人生,你在把以前的自我變成一堆苔蘚,把斑爛的憧憬剪裁成碎片而已。你在變得平庸,你在變得木然癡呆,你在變得比阿Q還要阿Q的平方阿Q的立方。”羅蘭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天空中飄起了雪花。那麼輕那麼靜地飄然而墜。柔柔地,悄悄地,默默地,親吻著樓房、樹大地。柳三棉盡情地享受著雪花的撫弄,伸出手,雪花便馴服地伏在手掌上,一片片,一層層,柳三棉不忍蹂躪她們,不忍心毀滅她們,她們便激動得碎瓊亂玉地流下晶瑩的淚珠。……柳三棉沉浸在一個古老安謐的天然世界,仿佛是一個壽敝天地無有終極的真人一樣,冥想中,去世離俗積精全神地遊行天地之間,靜悟宇宙大道,用深邃的目光破譯著河圖洛書中才有的文韻。
渾渾沌沌中,柳三棉眼前展現一片猩紅。是夏星。她把手伸到柳三棉麵前。沉默。死寂。
柳三棉抓緊夏星的手站起來,默默地和夏星一起走出草坪,走出校園。“柳三棉,我已把咱們的事對我媽講了,她讓我來叫你去一下。”“到哪兒。”“就在樓上等著你呢。”柳三棉朝教學樓上望一眼,他看到矗立在寒風中的何茹,就在教學樓的樓道上朝下張望著。“夏星,你不必對何老師說咱們的事,她現在正心裏煩著呢。課堂上亂七八糟,有退學想法的人也不止我一個。再說,我們的相愛……不會有結果的。”“你隨意地打碎一個女孩子的內心世界就心安理得,就不是罪過?”“夏星,我的愛是殘忍的,愛一個人真的等於親手殺死一隻蝴蝶,再把它當作標本。”“我不是來聽你作詩的。柳三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亡羊補牢猶未晚也。”夏星頓一下腳,欲言又止。
柳三棉掏出一支煙點上,但剛吸幾口就覺得肺部燒灼般地痛。一個比天氣還要冰冷的聲音說:“柳三棉,我要離開墟城,永遠離開,去天涯海角,去西部,去西藏。”
就是那一次,夏星真的去了西藏,並在那裏結識了特兒享座主,成為被海外多次提起的西域一位神秘的紅衣女子。
柳三棉驚愕地望著漸漸遠去的那一片猩紅,眼中有些發潮,他覺得自己的思緒混亂極了:夏星,愛我是你的錯不愛你是我的錯你要嫁給我是你的錯我不想結婚是我的錯人人都有過錯這是世界的過錯天地的過錯造物主的過錯又何必呢。柳三棉感到頭腦亂哄哄的。柳三棉走出校門躲進一家火鍋店掏出僅有的錢要了一盤花生米打上些散酒一直喝得天昏地暗。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貧窮自在富貴多憂。
柳三棉打著酒嗝兒走出火鍋店,一路上聊以自慰,一路上胡思亂想。黃金未為貴,安樂值錢多。先生說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媽的春夏與冬秋。先生你不管我也不管了。我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三心幹淨四相皆無。人之初性本善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柳三棉瘋狂地在雪地裏狂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