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社,你怎麼了?”柳茹看著王社愁思迷茫的樣子,她起身洗了把臉,擦拭一下臉上的淚水。“王社,可能我說的有點多了,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不過,總覺得自己有好多話要對你說似的,你有時候打電話給我,也是說不出什麼所以然,好象每次給我打電話都是喝多了酒?”
“嗯,是的,這一陣子總是醉酒。”王社又點燃一支煙,他歎息一聲,又清晰地感覺到固執地潛伏在他心底的痛。那年除夕前他當兵的那個叫三界的小鎮子,雪下得特別大,營房外天色黯然,寒風透過窗隙吹進來,盡管爐火依然,但還是冷得人直想縮頭。狂暴的雪搖撼著營房光禿禿的樹枝,冷森森的雪花直往人脖子裏鑽,看不見夕陽,山崗和樹林到處是雪花翻飛,整個三界已成了銀白的世界。記得那個黃昏一點也不幽靜奇美,尖利殘酷的寒風想起來就讓人驚悚,空曠,枯寂,朔風凜凜,淒慘的景象讓人的心都涼透了。文學的夢象野菊花一樣開在他的記憶裏。穿軍裝前他曾豪情萬丈,要到部隊裏舞文弄墨一番,但青春的驛站裏每天都是直線加方塊的隊列,那時,他的心情非常不好。父親來了,是出差路過三界來看他的,但部隊招待所已住滿了人,別的單位也沒有空房,來人是不能在部隊過夜的。麵對坐在他的軍床上的父親,記得當時他見到父親的第一句話是“你什麼時候走?我們連隊是沒有地方住的。”是的,他當時就是這麼說的。父親當時是笑燦燦的。其實,父親一定是愀然憂心欽欽,那殷殷烈烈淒愴之極的神態,永遠讓人銘心鏤骨。在以後的歲月,他經曆過多種複雜的人世間情感,紅塵漫漫,他能淡忘許多煮鶴焚琴裼袒裸裎的粗野無禮,但總是對那次他對父親的大不敬而耿耿於懷。時光不能倒流,逝去的親情卻不是任何理想或榮譽的花環所能籠罩得住的。父親的舐犢之情溶溶漾漾,卻被他的冷若冰霜變為濕露淒淒。父親當時一下子顯得蒼老許多,眼裏似充盈著晶瑩的淚花,凍紫的唇有些發顫。父親當時蒙然坐霧,如泥塑木雕一般,好半天沒有言語。父親當時一定是剖肝泣血悲傷之極。他當時愁思茫茫地歎息一聲,似乎為自己的不近人之常情而懊惱,想找一些話來討父親的寬慰,但父親卻強打精神,怡情悅性地向他談起一些部隊的情況,並叮囑他要聽部隊首長的話,還不厭其煩地告訴他家裏一切都好,讓他在部隊安心服役,不要想家。父親說走時便毅然決然地站起身,和火爐旁的那些軍人打著招呼,並向他們每人擲去一根煙,然後,父親就折身走向營房的門。狂風呼嘯,棟折榱崩,翻飛的雪花卷進門內,他當時隻是輕聲對父親說了句“還是不走了吧。”聲音很輕,輕得好象隻有他一個人能聽得到。湧過來要送父親的戰友們都在勸父親多在屋子裏呆一會兒子,但父親的口氣不容置否,父親說一塊出差的人還在三界火車站等著,他必須馬上趕回去。父親說完就鑽進迷茫的大風雪裏。那是個咯血的雪夜,至今他都想不通父親是如何翻山越梁在那麼大的風雪裏摸索到三界火車站的。後來父親說,那次去看三界軍營,幾個一塊出差回來的人都掏光身上所剩餘的錢,才給他買了些東西,趕回車站時並未覺得有多麼冷,隻是感到腳快要凍麻木了。有人說這叫做刻骨銘心,至此,懷念的情愫已濺濕了他的眼睛,在他心底深處那張被三界的雪濺濕的人生表格一直藏在他內心深處,父親的艱辛會直入他的夢囈之中。名又如何,利又如何,跳出三界外,俯瞰人生境界惟有親情是最珍貴的。
“聽江秀麗說,你有時候還會給圖書館的一些人打電話,大都是在醉酒以後。”柳茹嗔到,“王社,酒後失言,以後,還是少喝些酒,當然,最好不要喝酒以後給別人亂打電話,特別是一些女同誌。你曾經有次打電話說很我很漂亮,說很喜歡我的?”
“有這回事嗎?”王社似乎有幾分羞怯,他看一眼柳茹,拿著毛巾的柳茹卻用毛巾遮住的臉。王社看不清柳茹的任何表情,但他知道柳茹說的話是真的。他會在一次又一次醉酒後不停地和朋友同事打電話,每次都是把手機打到發燙或者是沒有電了才罷手,如果是在辦公室,則會一直打到伏案而睡。聽到江秀麗在電話裏說墟城師專在機構調整前,學校院落裏天天晚上熱鬧非凡,送禮的人群熙熙攘攘熱鬧得象個集市,他突然覺得自己也是有政治野心的,但他一想到進入官場就要勾心鬥角,就會和別人在傾軋爭執中廝殺,他就會有些不寒而慄。在父親去世以後的悲傷和迷茫中,他總是不能自抑地喝酒必醉,醉後便把自己認為要說出來的話一吐為快。有一陣子他覺得自己好象失去了理智一樣,總是在醉後和一些他認識的女人打電話發信息,他覺得隻有這樣轉移自己的情感才會減少對父親思念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