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莊上一座小山頂上。第二天上午大約十一點鍾。天氣熱而無雲。可以望見遠方的大海。
山頂微微向左方傾斜。一塊大石頭立在中央後麵。更向右有一棵大橡樹。從太陽曬白的草叢中,可以隱約看見一條小路,從左前方通向山頂。
羅伯特坐在大石頭上,雙手托著下巴。向著海上的天邊眺望。他的臉色蒼白憔悴,他的表情極度沮喪。瑪麗坐在他身邊樹蔭下的草地上,玩她的玩偶,獨自愉快地唱歌。隨後,她好奇地望望她爸爸,把玩偶靠在樹上,走過來爬到他身上。
瑪麗:(拉他的手―關心地)爹爹病了嗎?
羅伯特:(望望她,強笑)沒有,親愛的,為什麼呢?
瑪麗:跟瑪麗玩吧。
羅伯特:(溫柔地)不,親愛的,今天不玩。爹爹今天不想玩。
瑪麗:(抗議地)要玩,爹爹!
羅伯特:不,親愛的。爹爹確實覺得有點不舒服。我的頭痛得厲害。
瑪麗:讓瑪麗看看。(他低下頭。她摸摸他的頭發)討厭的頭。
羅伯特:(吻她……微笑)瞧!現在好點了,親愛的,謝謝你。(她偎近他。他們倆都向大海望了一會兒。最後轉身向她,溫柔地)你願意爹爹走開嗎?……走得老遠,老遠的。
瑪麗:(含著眼淚)不要!不要!不,爹爹,不要!
羅伯特:你不喜歡阿安伯伯嗎?……昨天來的那個人……不是有白胡子的那個老頭兒,另外一個。
瑪麗:瑪麗愛爹爹。
羅伯特:(作出果決的決定)他不會走的,孩子。他隻是在開玩笑。他不會離開他的小瑪麗。(他緊緊摟著孩子。)
瑪麗:(發出一聲痛叫。)
羅伯特:噢!痛啦!對不起,小寶貝。(他把孩子放在草地上)去跟玩偶玩去,那才是個好孩子;要當心躲在樹蔭裏。(她不大情願地離開了他,又拿起她的玩偶。片刻之後,她指著左邊山下。)
瑪麗:人,爹爹。
羅伯特:(朝著那個方向望去)那是你伯伯阿安。(過了一時,安朱從左麵上來,愉快地吹著口哨。外表上他很少改變,除了他的臉,在熱帶曬了幾年,已經變成古銅色,但是在態度上卻大有改變。從前那種平易溫和的性情,一部份消失在實事求是的活潑而敏捷的聲音舉止之中。他說話時有一種權威的口氣,好象習慣於發號施令,並且一定要貫徹執行。他身穿一個商船船員常穿的藍色製服,戴一頂便帽。
安朱:原來你們在這裏呀。
羅伯特:哈羅,阿安。
安朱:(走向瑪麗)跟你單獨呆在一起的這位小姑娘是誰呀?這位漂亮的小姑娘是誰呀?(他用手指頭搔逗又笑又扭動身子的瑪麗,然後抱起她來,高高地舉過頭頂)飛呀飛!(他又放她在地上)好好玩吧!(他走過來,坐在羅伯特身邊大石頭上,羅伯特向旁邊挪動,給他騰出一個地方)露斯告訴我,大概會在這個山頭上找到你,不過她不說我也能猜得到。(他親熱地戳戳他弟弟的肋骨)還在玩你的老把戲,老夥計!我記得從前你常常跑到這裏來發呆作夢。
羅伯特:(微笑)我現在上這兒來,因為這是農莊上最涼快的地方。我早就不作夢了。
安朱:(嘻笑)我才不相信。你不會改變得那麼厲害。(稍停之後……帶著孩子氣的熱情)我說,在這個山頭上,又跟你單獨談心,確實把陳年往事都帶了回來。回到家來我覺得快樂極了。
羅伯特:你回來我們也覺得高興。
安朱:(稍停……有意地)我跟露斯到各處看了一看。事情好象並不……
羅伯特:(臉紅了……簡略地打斷他哥哥的話)別管那倒黴的農莊吧!讓我們談點有趣的事。這是我第一次和你單獨談一話。跟我講講你旅行的事。
安朱:我想我在信裏什麼都講了。
羅伯特:(微笑)你的信,不妨說,太簡略了。
安朱:噢,我知道我不是個作家。你不要怕傷害我的感情。我寧願經曆一次台風也不願再寫一封信。
羅伯特:(深感興味)那麼你是經過台風的了?
安朱:經過……在中國海。隻好下了帆讓它吹了兩天。我以為我們一定會見到海神的。作夢也沒想到浪那麼高,風那麼大。要不是幸虧我們有一個高明的船長迪克舅舅,我們大家早就喂了鱉魚啦。就那我們也損失了一根主桅杆,隻好回到香港去修理。這些事我在信裏一定都寫過。
羅伯特:你從來沒有講過。
安朱:唉,台風過後,有那麼多肮髒活要幹,才能把船收拾停當,一定是我忘了寫了。
羅伯特:(望著安朱……奇怪地)連台風都忘了?(帶著一絲諷嘲)你真是個怪人,阿安。難道你告訴我的全是你記得的事嗎?
安朱:要是我想盡量跟你說,我能說出一大堆的細節。全是叫人毛骨悚然的玩意,我告訴你吧。你應該去那裏親身經驗一番。我記得最糟心的時候,我想起過你來,我對自己說:“阿羅把海想得那麼美,要是他看見了,就會治一治他的空想。”我敢打賭,真會的!(他加重語氣地點點頭。)
羅伯特:(枯操無味地)好象海洋給你的印象不大好。
安朱:我應該說,是不大好!要是能辦得到,我絕不再上船去,除了要到不通火車的什麼地方去。
羅伯特:可是你還學過當船員哩。
安朱:不學點什麼,我就會發瘋。度日如年呀!(他笑了)至於你常常夢想的東方……你應該去看看,並且去聞聞!他們那種又髒又窄的街道,經過熱帶的太陽一曬,你走在那樣的一條街道上,你往常所夢想的“神奇和神秘”會讓你惡心一輩子。
羅伯特:(厭惡地膘他哥哥一眼,畏縮地)原來你在東方發現的就是一股臭氣呀?
安朱:何止一股臭氣!一萬股臭氣!
羅伯特:從你的信上看,有些地方你還是喜歡的,比如悉尼、布宜諾斯艾利斯……
安朱:是的,悉尼是個好地方。(熱情地)但是布宜諾斯艾利斯才是最好的地方。在阿根廷,一個人大有成功的機會。你說得不錯,我喜歡那個地方。我告訴你,阿羅,等我看望過你們,能搭上一隻船,我就到那裏去。我在船上可以當個小職員,到了那裏,我就上岸。我要把迪克舅舅給我的每一分工錢帶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去做生意去。
羅伯特:(瞪著他哥哥……慢吞吞地)那麼你不在農莊上呆下去了嗎?
安朱:當然不呆。你以為我要呆下去嗎?那有什麼意思?料理這麼個小地方,有一個人就夠了。
羅伯特:我想這個地方現在在你看來實在小得很。
安朱:(沒有注意到羅伯特話裏的譏諷)阿羅,你想象不到阿根廷是多麼好的地方。我在香港認識了一個經營海上保險的家夥。他給我一封信,把我介紹給他的哥哥,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作糧食生意的。這個人很喜歡我,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回去的話,他會給我找個工作。我本想當場就接受下來,不過我不能使迪克舅舅為難,而且我又答應過你們要回來看看。但是我要回到那裏去,你瞧著好了,我會成功的!(他拍拍羅伯特的背)你想,那不是一個頂好的機會嗎,阿羅?羅伯特對你來說,是個好機會,阿安。
安朱:我們把這個叫做農莊……可是你應該聽聽那邊的農莊是個什麼樣兒……我們這裏的一畝田,在他們那裏就是十平方英裏。那是個新興國家,大事業正在開展……我想在去世之前幹一番大事。講到種莊稼,我不是外行,糧食我也懂得一點。最近我又讀了一些這方麵的書。(他注意到羅伯特心不在焉的神氣,笑了起去)醒醒吧,你這個詩人書呆子。我知道我講的生意經使你感到討厭,是不是?
羅伯特:(窘笑)不,阿安,我……我剛巧想起別的事情來。(皺眉)近來我常常想,要是我能有些象你那樣的辦事才幹就好了。
安朱:(認真地)有些事情我想談談,阿羅,關於農莊的事,你不在乎吧。
羅伯特:你講吧。
安朱:今天上午我跟露斯到農莊上走了一走。她跟我談了一些事情……(閃爍其辭)我看得出來農莊的光景不好。你不必責備自己,當一個人不走運……
羅伯特:不是那樣的,阿安!是我的錯。你跟我一樣清楚。最好的年頭不過是夠本罷了。
安朱:(稍停)我積攢了一千多塊錢,你可以拿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