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百年,人們總會提起清華精神,或者總要把清華精神與北大傳統聯係起來,因為在中國近現代曆史中,清華與北大的曆史地位太重要了。但談論清華精神並比較北大傳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先要問一句,有沒有一以貫之的清華精神或者北大傳統?我的回答是否定的。因為近百年以來,中國社會經曆了不同的時代,清華、北大在這曆史中也隨時代變化而發生變化,清華在不同的曆史時期體現出的時代精神是不同的,如果單舉個別事例或者就某些個人特殊的曆史貢獻來說明清華精神,既不符合曆史真實,也不符合一般的知識邏輯,如果說清華精神的核心是自由主義,那麼何以解釋一九六六年“紅衛兵”這個稱呼產生在清華?何以解釋清華在一九六六年一度成為中國混亂政治的中心?清華為中國的科技貢獻過重要的科學家,但清華為何也曾經把最有才華的物理學教授徐璋本送進了監獄?還有著名的“右派”黃萬裏先生,為何一生在清華主流中都沒有獲得應有的尊敬?近年清華最為人稱道的是出了許多政治家,但我們想到中國民主化進程還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時,我們不禁要問:清華出身的政治家的治國理想和政治智慧有多少是得之於清華精神?它和出身於其他中國大學的政治家有什麼不同?北大傳統,也同樣麵臨這樣的詰問。如果北大的傳統是自由主義,那麼“文革”何以在北大發生?北大如何解釋林昭個人悲慘的命運?所以我們不能籠統談論清華精神或者北大傳統,而隻能以清華在某一曆史時期主要體現出的某些精神側麵,來大體分析當時何種風格或者何種做事的習慣在清華師生身上成為主導精神。清華有不同的曆史時期,北大也有不同的曆史時期,都有曾經的輝煌,也都經曆過恥辱。
如果說有一種清華精神的話,我以為這個精神主要體現在舊清華身上,而新清華就其主導的教學風格與學風而言,和其他同時代中國大學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這個區別主要指當普遍的政治氣候主導一切的時候,清華能夠特立獨行,而顯示其個性和風格。在新清華時代,我們很難看到這種氣質在清華作為整體精神風貌呈現出來;相反,在新清華的蔣南翔時代,我們看到的是一個總能和現實政治達成平衡的清華,而不論這種政治是進步與否。學術自由,教授治校,這些曾經引為自豪的清華自由主義精神瞬間消失,“聽話,出活”成了一種新校風,把政治輔導員製度建立在班上,這種新時代的創新,很難讓人再想起清華的自由主義精神。
舊清華和新清華的分界線在一九五二年,即中國高等教育院係調整以後。我們來回憶一下清華的曆史:
一般來說,一個國家現代化的曆史和一個國家現代大學的發展是同步的。現代大學的發展是一個現代國家起步時候必然要伴隨的文化事件和體製變革。沒有早期的清華大學,中國現代化過程中最重要的動力——人才資源會很貧乏。清華正好在中國近代向現代轉型中承擔了重要職能,這是中國現代化過程中一件幸運的事情。
清華大學原來叫“清華學堂”。清華的曆史一般要從一九一一年算起。實際上,她的曆史還要往前推三年。清華第一次往美國派留學生是一九〇九年,派了四十七個人去。第二次是一九一〇年,派了七十個人去。第二屆學生裏,有名的比較多,比如胡適、竺可楨、趙元任。一九一一年還派了一次,有六十三個人。沒在清華讀過書,但以“清華留美學務處”名義直接把學生放到美國去,在清華校史上隻有這三屆。
一九一一年建立清華學堂,後來又改稱“清華學校”,到一九二八年建立國立清華大學前,清華是留美預備學校,屬學部和外務部聯合管理。從一個人成長的經曆來說,從派出去留學到回來,基本要十年時間。胡適一九一〇年到美國去,一九一七年回來就發表《文學改良芻議》,發起新文化運動。一九二〇年以後,清華放洋的學生就開始回國參與中國社會的變革。一九四九年前,中國政界、企業界、銀行、海關,還有文學、教育等行業,中國社會上層,基本以清華人為主。那時回來的清華教授待遇很高。當時中國知識分子對國家的感情很重,不回來服務是說不過去的。現在看來,中國社會科學的發展,比如法學、社會學、經濟學、心理學等學科基礎,基本是在清華奠定的,自然科學就更不要說了。當時清華放洋有個比例,八成的人要學自然科學,大部分是工科,跟實用有關的。兩成學的是法律和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