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許良英先生(1 / 2)

今晨起來,一開電腦,即看到許良英先生逝世的消息,感到十分悲痛。轉念一想,許先生已屆高年,曆經劫難,享此高壽,也算是上蒼對中國知識分子悲慘人生的一點最後哀憫吧。

我最早知道許先生,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一個地方師專念書的學生,何以會對許先生感興趣?容我多說兩句。

那個時候,中國的學術環境不可和今天同日而語,在交通和信息傳播方麵,是傳統社會的末期,雖然時間已到了二十世紀,但這是將要轉折的最後關頭,沒跨過之前,在基本方式上與前一兩百年並無實質變化。那時中國個人沒有電話,聯係的基本方式還是書信。

我雖然在師專念書,但比較關心政治、思想和文學方麵的事,我上學主要是看書看報。一九八三年畢業後,我留在晉中師專編校刊。我不喜歡到圖書館去看書,因為怕麻煩,所以隻能自己想辦法。我當時不懂任何學術方法,一個地方師專,哪有人教你這些東西。我想到的一個簡單辦法是訂閱全國各類期刊,然後了解思想和學術動向。那幾年,我長期訂閱的報紙雜誌有近三十種,學校收發室的人都感覺很奇怪。我訂閱的雜誌中有一本《自然辯證法通訊》,它裏麵經常刊登一些非常有意思的文章,都是關於科學史、科學思想和思維方法的,這本雜誌,我一直到九十年代末才停訂。我當時比較喜歡的報紙是《世界經濟導報》《經濟學周報》。那個時候的學術中心,不在大學,而在社科、報界和作協。八十年代影響人們思想的主要人物和雜誌與大學聯係並不緊密,比如金觀濤、李澤厚、劉再複、劉賓雁、嚴家其、戴晴、蘇曉康等人,都不是大學裏的。

大約是一九八六年前後,《自然辯證法通訊》刊出許先生一篇文章,是批評查汝強的。文章我當時也未見得就看懂,但感覺上是許先生講得有道理。當時在人們的思維中,馬克思主義及方法是什麼事都能管得了的,你隻要學了它幾乎無所不能,而且它什麼都可以指導,科學也不例外。我對那時的文章,已沒有印象,但許先生文章告訴我,不是這麼回事,世界上就沒有這樣的知識。那時的青年都很有熱情,我看了文章,當即給許先生寫了一信,內容已無記憶,但肯定是表達自己受到文章啟發一類意思。想不到過了不久,許先生真還給我回了一短信,大意是鼓勵我好好學習。信保存下來,可惜我人在廈門,無法抄出了。

因為家父過去有“右派”經曆,我在八十年代有一種偏向,凡“右派”我都敬重。我以為他們都是好人,都是極有才華的人,凡他們的書,我都熱衷閱讀。後來年紀稍長,才發現不能這樣看問題,不能把自己的身世感帶到對曆史的認識中去。在當時知名“右派”中,許先生還是最不知名的,但他和劉賓雁、方勵之提議召開“反右”三十周年學術討論會的事,卻讓中國知識界更多人認識了許先生,而且他對自由民主的認識,在老一輩知識分子中是最堅定的。有些人可能還在反思民主的缺點,但我印象中許先生則隻講民主的好處,隻講民主對中國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他晚年始終在探索這一問題。我以為這是許先生留給我們最寶貴的思想遺產,現在還不是討論民主缺點的時候,在中國,這不是一個純粹學術問題。許先生在這方麵最清醒,也最有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