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比胡適小兩歲,但青年毛澤東與胡適之間卻有極大的距離。遙想當年北大,胡適是大學教授,而毛澤東隻是北大圖書館的一個助理員。用唐德剛的話說,胡適這個人,天生是個教書匠。既為教書匠,難免好為人師,不過這實在算不得什麼毛病。
毛澤東對胡適的態度,也有一個由崇拜到鄙視的過程,這個過程自然與自己的地位變化有關。毛澤東曾親口對埃德加·斯諾說過,《新青年》時期,他是陳獨秀、胡適之的忠實讀者和崇拜者。但到了後來,這態度就變化了,他對胡適說他是其學生,一直耿耿於懷。竺可楨在他的日記中曾記下了這樣一件事。
一九五九年四月十五日,毛澤東召集竺可楨、李四光、錢學森等科學家談話,竺可楨在日記中寫道:“他(毛澤東)說昨晚不能睡,因為看了三個消息,一個是印度說共產黨在失敗,次則胡適硬說毛主席是他的學生,毛主席隻在邵飄萍那裏聽過新聞學課。胡適說日本人占中國四五年,他打不入徽州,因是多山……”(《竺可楨日記》第四冊,第三〇三頁)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出毛澤東是不承認他是胡適的學生的,而且對這種說法頗為反感。其實這個問題涉及很多史實,大體是能說清的。
胡適說沒說過毛澤東是他的學生呢?說過。這要從頭說起。一九四五年七月,傅斯年作為國民參政會的參政員訪問延安,因為傅與毛是北大舊識,毛單獨同傅談了一個晚上。傅在離開延安時,毛曾前往機場送行,並請傅轉達他對胡適的問候。此事在有關傅斯年的傳記和回憶文章中經常提到。傅斯年和胡適的關係那就不用說了。傅斯年肯定把毛的問候轉達給了胡適,這難免使書生氣十足的胡適產生一些幻想。當年八月,日本投降後,國共在重慶和談,胡適即給毛澤東寫了那封著名的信,一開始就說:“傅孟真轉述兄問候胡適之語,感念舊好,不勝馳念。”(《胡適來往書信選》下冊,第二六頁)這封信是托時在重慶的王世傑轉的,胡適對王世傑說:“頃忽起一念,擬發一電勸告毛澤東君。乞兄與孟真一商。如兄等讚同,乞代為發出。此是閑人偶爾好事,不必向外發表也。”(同上)。幾天之後,王世傑給胡適發來電報:“速轉胡適之先生:尊電已麵轉毛先生矣。”(同上第二七頁)以胡適一生對共產主義的態度推斷,他是不會想到要發這樣一封電報的,但由於有傅斯年的延安之行,深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的胡適,自然會想不管怎麼說,毛澤東如念及當年北大的經曆,自己總還是他的老師嘛,如果沒有這個心理,以胡適一貫的態度,那就沒有這封信了。但後來的結果使胡適很失望,他自作多情想到了這個學生,但學生已非當年的圖書館助理員,哪裏還記得他這個先生呢?一九四五年,胡適給司徒雷登的回憶錄《在華五十年》作序的時候,又憶及此事:“我在對日勝利後不久,竟天真到打了一封長的電報到重慶,以便轉交給我的從前的學生毛澤東,我在電文裏用嚴肅而誠懇的態度央求他說……那時候重慶的朋友打電報告訴我,說我的電報已交給毛先生本人。當然我一直到今天還沒有得到回音。”(《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第五冊,第一八九五頁)從這一小事中,足見胡適之的書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