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在北大的經曆是不愉快的,這種不愉快在他一生中都有痕跡,他對知識分子的態度特別是對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評價,與他早年的北大經曆是有關係的。《西行漫記》裏他對斯諾說過:“我的職位低微,大家都不理我。我的工作中有一項是登記來圖書館讀報的人的姓名,可是對他們大多數人來說,我這個人是不存在的。在那些來閱覽的人當中,我認出了一些有名的新文化運動的頭麵人物的名字,如傅斯年、羅家倫等等,我對他們極有興趣。我打算去和他們攀談政治和文化問題,可是他們都是些大忙人,沒有時間聽一個圖書館助理員說南方話。”(《西行漫記》,第一二七頁)毛澤東可以算是北大的校友,但嚴格說他與北大的關係並不深,他隻在北大圖書館做過三四個月的小職員。四十年代他在延安和傅斯年會麵時,憶及“五四”時的北大,傅斯年說:“我們不過是陳勝、吳廣,你們才是項羽、劉邦。”毛澤東給傅斯年題字寫的是:“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傅斯年文物資料選輯》,第一一五頁)從這些細節中不難看出毛澤東對他當年在北大的經曆是有些怨氣的,一九四九年以後,他也沒有表現出多少對北大的熱情。一九四九年四月三十日,毛澤東給北京大學紀念“五四”籌備委員會寫過一封回信:
四月二十八日的信收到。感謝你們的邀請。因為工作的原故,我不能到你們的會,請予原諒。慶祝北大的進步。
(陳平原:《北大校慶:為何改期》,《讀書》一九九八年第三期)
從這封信的語氣可以看出毛澤東對北大並不熱情,可惜當年新北大的師生並不了解毛澤東的內心,還一再請他寫校徽和題詞,雖然毛澤東都做了,但都很平淡。毛澤東自己好像不願多提起他當年在北大的經曆,陳平原先生說毛澤東對“五四”時期的北大有好感,而對她的校慶相當冷淡,此說也較為勉強,毛澤東對哪一個時期的北大都不熱情。他在“文革”時的名言:大學還是要辦的,不過我這裏說的是理工科大學。細想起來,也是他當年北大經曆的一種心理折射。蔣夢麟晚年在《新潮》一書的《談中國新文藝運動》中回憶說:
毛澤東到北大圖書館當書記,是在我代理校長的時期。有一天,李守常跑到校長室來說,毛澤東沒有飯吃,怎麼辦?我說,為什麼不讓他仍舊辦合作社?他說不行,都破了產。我說那麼圖書館有沒有事?給他一個職位好啦。他說圖書館倒可以給他一個書記的職位。於是我拿起筆來寫了一張條子:“派毛澤東為圖書館書記,月薪十七元。”這個數目,現在有幾種不同的說法:根據我的記憶,明明是十七元,羅誌希卻說是十八元,據他後來告訴我,李守常介紹毛澤東,是他建議的。這些我當時並不知情,隻知道是校長室秘書主任兼圖書館主任來和我說的。後來我在昆明,毛澤東有一個很簡單的自傳從延安寄來,裏麵說是十九元。或許毛澤東所寫的十九元是以後增薪時加上去的。羅誌希所記的十八元,可能是因為中國的薪給,習慣上都是雙數,不會是十七元的單數。總而言之,這些都是沒有關係的事。
蔣夢麟還說,有一次他把這事告訴一個英國的議員,那個議員說,你如果那時多給他一點錢,也許毛澤東就不會變成共產黨了。蔣夢麟說那也難說。這個說法與毛澤東在《西行漫記》中的回憶略有出入,毛澤東說:“李大釗給了我圖書助理員的工作,工資不低,每月有八塊錢。”(《西行漫記》,第一二七頁)曾經有一段時期,毛澤東住在楊昌濟先生家裏,當時梁漱溟常在楊先生家裏,他每次來時,都有一個大個子湖南人來給他開門(參見戴晴:《王實味梁漱溟儲安平》),這個人就是毛澤東。毛澤東後來對梁漱溟的態度發生過變化,這其中是否也有當年在北大那些不愉快的心理折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