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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夢到你。街道拐角處,五月的石榴花,開得火紅火紅。天空瓦藍,陽光明朗。你一襲紅衫,笑容可掬地站在我跟前,微低了頭,問我,小蕊,你還好嗎?
驚醒。夜深沉。月亮的影,在窗簾上寂靜。後半夜了罷?你,不見了。
心裏的哪塊,被什麼東西碰疼。我翻身起床找止痛片。有時,我必須靠這個,來安撫我的疼痛。一眼瞥見你送我的繡花鞋,紅粉的牡丹,碩大地開在鞋頭上。那是你去平遙時,給我買的。你說,那裏有店鋪,整麵的牆上,全掛著繡花鞋,真正的手工呢。我於是也把它掛到牆上,它成了我的小屋裏,最美的裝飾。
去麗江古城,你給我扛回足足有五尺高的根雕。那雕刻的手藝真是絕了,一樹的蘋果花,開得沸沸揚揚,每個花瓣,都惟妙惟肖。你說,有這一樹蘋果花陪著,我再不會寂寞。燈光下,蘋果花們仍開得那麼沸沸揚揚,可是,我很寂寞。
我伸手撫臉,有濕濕的東西,冰冷在掌心。我想告訴你,親愛的,最近我很軟弱,還特別,愛哭。
十幾年來,我們一直在一個小城住。同一個天空,同一條街道。太陽照在你的身上,也照在我的身上。路邊的玉蘭花,開在你的眼裏,也開在我的眼裏。但我們,愣是不相識。無數次擦肩而過後,終於有一天,我們在一個頒獎會上相逢。那是一次征文比賽,寫小城風光的。一共評出兩個一等獎,你一個,我一個。別人對你介紹我,你瞪大眼睛說,原來是你?
我內心的歡喜,在那一刻騰跳,如魚躍出水。原來,你早就知道我的。
我們站在領獎台上,互相對望。你突然調皮地衝我擠擠眼,我也回你一個,我們同時笑了。心裏的溫暖,開始蔓延。原來,人與人的相知,隻需一個眼神,就可以抵達心靈。
主持人熱情洋溢地講了很多話,我們一句也沒聽進去,隻是對望著微笑。直到主持人把話筒遞到你跟前,大聲叫著你的名字,請你談談獲獎感受,你才驚醒一般,接過話筒,卻忘了措詞,隻反複說著這樣一句話,今天我很高興。真的,我很高興。
拋開滿室的熱鬧,我們躲到外麵走廊上聊天。正是春天,樓下空地上,花樹一片片,爭奇鬥豔。我的心中,也是花樹一片片,燦爛地開著花。那天,我們談了很多,人生,文學,甚至談到我愛養小貓,你愛養小狗。你有相見恨晚的感覺。我何嚐不是?
別時,你握住我的手,手指輕輕在我的掌上,劃下兩個字。你說常聯係啊。我問那是兩個什麼字。你當時沒說,後來才告訴我,那兩個字是,真好。你說,傻瓜,我們終於沒有錯過,真好。
這一聲傻瓜,叫得我心頭熱。仿佛失散多年的親人,回來了。
一起去海邊采風,報社組織的。
你開著車子來,執意讓我不要坐報社的車,而坐你的車。
你小心地幫我係好安全帶,順手遞給我一包零食,是我愛吃的爆米花。你的細致,讓我歎息。
音箱裏,循環放著陶笛《故鄉的原風景》。那日聊天時,我曾說過,我最喜歡的樂器是陶笛。我說,那些孔裏麵,灌滿風聲,草聲,流水聲,鳥鳴聲……
你說,那是故鄉的魂。
我在這一句裏百轉千回。世上之人,懂我者,舍你其誰?
然你出生的優越,你縱橫的才氣,卻讓我自卑。我從小家境貧寒,高中沒念完,就出來找工作,一路磕磕絆絆走到現在。我們中間注定了,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你是騎著白馬的王子,而我,隻是躲在灶間,灰頭灰臉燒火取暖的灰姑娘。王子娶了灰姑娘,那是童話裏的故事。現實裏,我怎麼能走近你?
是的,不能走近。你的身邊,已有一好女子,笑意盈盈。每天打開小城的電視,會看到她在鏡頭前,播本市新聞。一笑傾人城。無數的人羨慕地說,你們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我也以為是。海邊回來的第二天,我看到你和她迎麵走過來,仿佛兩棵生機勃勃的樹,陽光沐著,周邊的景,立即失色。我故作平靜地,看著你們笑。你驚喜地叫我,小蕊。她問你我是誰。你對我俏皮地眨眨眼睛,回她說,青梅竹馬的一個朋友。
那一刻,有花在我心頭“砰”地綻開,又悄沒聲息地凋謝。煙花般的疼痛。
街的拐角處,我們又相遇。路邊,五月的石榴花,開得火紅火紅。天空瓦藍,陽光明朗。你一襲紅衫,笑容可掬地站在我跟前,微低了頭,問我,小蕊,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