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5章 花果山的主人姓什麼(1 / 1)

作者:畢淑敏

雨天,花花綠綠的傘填滿每條街道,到處堵車。我大清早出門,趕到讀書的學院,還差一分鍾就要上課。

“今天你晚了。”看大門兼打鈴的老師傅說。他瘦而黑,像一根鐵釘。別的同學都住校,唯有我走讀。開學才幾天,他這是第一次同我講話。“不晚。”我撒腿就跑。從大門口到教室的路很長,就算跑得再快,也來不及。課堂紀律嚴格,我隻想將損失減少到最小。

上課鈴聲在我背後響起,像一條鞭子抽我雙腿。有一瞬間,我幾乎想席地而坐,喉嚨裏發鹹,仿佛要吐出紅色來。遲到就遲到吧,紀律雖嚴,健康還是最重要的。我的腳步遲緩下來,仿佛微風將息的風車。鈴聲還在寧靜而悠遠地響著,全然沒有即將沉寂的細弱。

隻要鈴聲響著,我就不該停止奔跑。終於,到了。老師和同學們都在耐心地傾聽著,等待鈴聲終結。

放學時,我走過大門,很想向老人表示感謝。可是,說什麼好呢?說“謝謝您把鈴繩拽得那麼久”嗎?我想在學府裏,最好的謝意莫過於知識分子對普通人的尊敬,便很鄭重地問:“老師傅,您貴姓?”

“免貴……”他告訴我姓氏。我的腦子裏管記憶姓氏的區域,似乎被蟲蛀過,總是容易搞錯。不過這難不住我,我創造了聯想方式。比如,聽了看門師傅的姓氏,我腦海中就幻化出花果山水簾洞的景象。這法子百試百靈。

上學三年,我認真稱呼他的機會並不多。唯有恰恰趕在上課鈴響之時,我經過校門,才會恭恭敬敬地稱他一聲:“侯師傅好。”他若是一個人,會衝著我寬厚地笑笑。有時圍著做飯、植花的其他師傅,我便格外響亮地招呼他,表示對他的尊重。周圍的人看著他嬉笑,他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其後,便會有悠長的鈴聲響起,像盤旋的鴿群,陪伴我走進教室。

當我安穩地坐在課桌前,鈴聲才像薄霧一般散去。“看門的老頭兒拽著鈴繩睡著了。”同桌說。隻有我知道這秘密。我永遠不會說,說出來,便破壞了這一份溫情,這一番默契。

我以優異的成績、良好的品行畢業了。我拎著沉重的書包走出校門,最後一次對鐵釘一樣的老人說:“侯師傅好!”他瞅瞅四下無人,很親切地靠近我:“你就要走了,我想同你說一件事。”

“你不要放在心上。”他躊躇著,“我隻是想告訴你……唉,不說了,不說了……”他蒼老的頭在秋風中像蘆花一般擺動著,臉色因為窘迫,像生了紅鏽。

“到底是什麼事呢?”我好奇心發作。“他們說你是成心的。我說不是……”老人舔了一下嘴唇,好像那裏粘著一粒砂糖,慈祥地看著我。

“您快說嘛,侯師傅!”聽這口氣,與我有關,我忙不迭地追問。

“你千萬別介意……我不姓侯,我姓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