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心源再次走進總編辦公室,總編笑眯著小眼睛稱讚聞心源文章寫得好,他們需要他這樣的人才。聞心源心裏的希望像肥皂泡一樣呼呼地鼓起,伴隨那鼓起的肥皂泡,心裏還湧出許多蜜一樣的甜潤。沒等那肥皂泡鼓滿心胸,總編一指頭把它戳了個粉碎。總編很抱歉地告訴聞心源,但是,他們不能接收他。聞心源急了眼,問他的條件難道不如別人。總編微笑著搖搖頭告訴他,不是他不如他們,而是他太出色了,他的職務沒法安排。聞心源更哭笑不得,說他的態度非常明確,當記者編輯都可以。總編卻說,作為個人,能上能下,能官能民,精神是可貴的,但是,作為單位,作為組織不能這樣辦,這是政策問題,牽涉到地方對部隊轉業幹部的態度問題。聞心源聽出總編在應付他,禁不住問總編他們是不是要了那天跟他一起來的那位軍人。總編很不自然地說還沒定,還沒最後確定。聞心源覺得自己的問題問得有些傻。
聞心源總結經驗教訓,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他同時依次把三份材料送給於新華分社、市報、晚報。再一輪又上了電台、電視台。前前後後整整跑了半個月,居然沒有一家接收他。有的說他來晚他們的名額已經沒有了;也有的說,他的職務太高,他要來,他們社長和總編得給他倒位置;還有的說他們沒權確定,要市裏統一分配。聞心源的高傲被軟的硬的釘子碰得落花流水,他回到老家,在家裏躺了兩天,反思了兩天。他服了,終於有了自知之明。他小叔在縣機關做亊,說要是實在沒處接收就回他們縣電視廣播局。聞心源的尊嚴受到了無情的嘲弄。他想或許自己太自以為是了,天下不隻你會寫兩篇文章,這地球離了誰都行,這世上每一個崗位,誰都能幹,用誰都成,人家何必非用你呢。他想通了,今天穿上軍裝走進了省政府大院。
省安置辦主任接過聞心源那張條子,反感立即掛到兩個腮幫子上。聞心源沒有因為那主任反感而作出對應的反應,他努力不讓內心的情緒跑到臉上,盡力保持著軍人的儀表,不卑不亢,不媚不俗。
主任看完那張宣傳部長寫的條子,沒說話,卻冷笑了兩聲。那笑聲讓聞心源心裏很不舒服,他沒讓不舒服跑出來搗亂。亊實立即證明他的忍耐非常正確,主任冷笑歸冷笑,那張條子卻仍牢牢地捏在他手裏。聞心源真切地感受到了權力的威力,就這麼一張白條,上麵既沒有宣傳部的公章,也沒有部長的私章,不過他的一個簽名,而且還是鉛筆寫的字。這張白條子,主任看著生氣,卻不敢扔。聞心源看得清清楚楚,那條子刺激了主任的某根神經。聞心源作好了接受急風暴雨的準備,安置辦主任卻沒有發火。他笑了,那笑聲像貓頭鷹哭,挺瘮人。
“你們真有本事啊,解放軍啊解放軍,不佩服不行啊,你們什麼樣的條子開不出來?是啊,當兵的辛苦,風雪高原,邊防哨卡,戍邊保國,十五的月亮,血染的風采,怎麼再能下縣城呢?省機關幹部應該把位置都倒出來,讓咱轉業幹部來坐。軍隊是所大學校,軍人什麼不能幹呢?”
聞心源在那些新聞單位的頭頭腦腦麵前沒勾一次頭,也沒哈一次腰,可主任的這幾句卻把聞心源說勾了頭,說哈了腰。聞心源不是裝樣,他真切地感到,安置軍隊轉業幹部確實是件讓地方政府十分頭痛的事,編製崗位不說,這要耽誤多少地方幹部的提拔。可話說回來,這又有什麼辦法呢?軍隊是要準備打仗的,它不能養老頭兵啊,隻能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要不怎麼辦?
聞心源懷著一種體諒的心情讓主任嘲諷夠,等他人累了,話也沒有了,他才把茶杯端給主任,端茶杯的同時聞心源十分抱歉地說:“確實添麻煩了,需要我做什麼呢?”
主任拿著條子再看了看,苦笑著說:“能叫你做什麼呢?你又能做什麼呢?”
聞心源添麻煩這話是真的,按政策,毫無疑問他該回自己縣裏,可新聞這個專業,隻有在江都市才有施展的天地,才有發展。主任的難處他能體會。這條子是省委宣傳部長寫的,宣傳部長是省委常委,這種條子開了就得辦,開得越多,越要他命。聞心源很想解釋幾句,他與宣傳部長沒一點個人關係,是他部隊的政治部主任跟宣傳部長有關係,他們是兩親家,過去都在軍區當部長。他的主任器重他,讚成他到地方繼續搞新聞,才給宣傳部長打了電話寫了信,向他推薦了他,這條子就是如此,沒有一點銅臭味。他還想跟他說,他原本一點都不想拿這張條子來為難他,他想憑自己的實力去謀職,可現如今這條路走不通,要不他也不會到今天才來找他。聞心源沒法解釋,這有點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味道。既然有了這條子,怎麼解釋別人也不會相信。別人送禮都找不到門,有的錢花了,香燒了,佛拜了,還是去不了自己想去的地方。他不用求人,不用送禮就拿到這種條子,別人做夢都不敢想,挨這麼幾句說算什麼呢?聞心源非常幸運,但他心裏並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