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愛情是脆弱的》(3)(2 / 3)

他們畢業了。向瑤大義凜然地在係領導麵前宣布了她的戀情。她得到照顧,隨簡暉分配到古城南京。為此簡暉佩服她也感激她。在這樣一個古典主義愛情不屑被提起的年代裏,肯為愛情作出犧牲的女性實在太少了,向瑤的行為就尤其可貴,可以說得上感人至深。簡暉對自己發誓要好好地珍愛她,要讓向瑤過得比所有留在上海的女生都幸福。

向瑤果然分配到了機關,做宣傳和文字的工作。簡暉很滿意,但是向瑤自己有一點失落。按向瑤的意願,她希望分配到新聞出版機構,那樣的地方容易張揚個性,經過努力,有可能脫穎而出,成就她的一番事業。機關就不行,機關隻能夠容納個性,不允許思想自由,奔前途也隻能論資排輩,扶著樓梯一步步地走。向瑤天生不喜歡做一個按部就班的人。

不管向瑤怎麼想,簡暉是一心一意要奔他們的好日子了。在電視台分給他的那間十多個平米的宿舍裏,他精心設計和布置了他們溫暖的巢:有床,有桌,有衣櫃,有書架,甚至有一隻精巧漂亮的梳妝台。他對向瑤說:"我喜歡看女人梳妝打扮的樣子。"向瑤卻不屑一顧地回答他:"隻想著打扮自己的女人是花瓶。"簡暉愕然,心裏想:哪碼對哪碼呢?撒切爾夫人每天蓬頭垢麵去上班了嗎?

向瑤無心修飾也無心享受,她誇張了自己的忙碌,把日常上班弄得像打仗,一大早匆匆地出門,天黑透了才倦倦地回家。機關裏的大事小事,她無一例外要做到最好,做到讓所有的領導和同事無可挑剔,無話可說。簡暉憐憫她,心疼她,不聲不響把全部的家務活兒包攬過去,隻盼著她回家之後能夠稍事休息,心情舒暢。就連每星期一次的愛情活動,簡暉也要小心翼翼不讓時間拖得太長,生怕她疲勞,不耐煩,厭倦。

簡暉有時候索然無味地想,找老婆真不能找一個太要強的人,太要強了大家都跟著累。

向瑤很快升了科級幹部。但是她並不滿意自己。她說處裏分來的一個碩士生,工作一年就越級提了"副處",憑什麼?不就是一張文憑嗎?

簡暉好心安慰她:"人比人氣死人。爭得太厲害了也沒什麼意思。"

向瑤秀目圓睜:"什麼邏輯啊?像你這樣不思進取就有意思嗎?"

簡暉爭辯:一個家庭裏隻能確保一個人的成功,另外的一個人肯定要充當底色的,否則家就不成其為家了。你以為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好日子是天上掉下來的嗎?再說他也不是不思進取,他在台裏已經獨擋一麵的做了好幾個節目,成績有目共睹。

向瑤輕輕地哼了一聲,不以為然的意思。

簡暉的心裏有了疙瘩。他忽然想到他們結婚五年了,進入婚姻的危險期了。

向瑤沒有征求簡暉的意見,自作主張地報考了在職研究生。她的好勝心和虛榮心都不允許自己被別人甩下一段距離。

簡暉不聲不響地幫她準備複習資料,攬下更多的家務雜事。但是他心裏是不情願的,有想法的。起碼向瑤的行為太自私了,她隻顧著自己朝前奔,絲毫沒有考慮過簡暉的事業和前程。簡暉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他們之間的狀態不對,美滿的婚姻生活不應該是他們這個樣子。

向瑤婚後沒有刻意避孕,但是卻一直沒有懷上孩子。去醫院做了檢查,說是子宮的位置不是太正,受精後的卵子不太容易著床。醫生又說,也不是絕對沒有希望,可遇不可求吧。向瑤回來之後對簡暉宣布:"沒有孩子更好,兩個人的世界不是更加省事?"簡暉望著向瑤那張端莊嚴肅的麵孔,一時弄不清她的話是真是假。

沒有想到的是,向瑤複習考研期間,忽然地有了妊娠反應,不思飲食,怠倦,嘔吐,早晨起床還暈過去一次。向瑤心裏很煩,抱怨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一門心思要去醫院打胎。簡暉嚇得百般懇求,又搬出上海的嶽父嶽母來當救兵,總算把向瑤勸得回心轉意。研究生當然是不能考了,推遲一年,生下這個寶貝兒再說吧。

懷孕期間向瑤受了不少折磨,好幾次險些流產,虧得簡暉小心守護,及時送進醫院保胎,才算母子平安。孩子落地時白白胖胖,眉眼像極了向瑤,連接生的護士都誇漂亮。向瑤千辛萬苦終成正果,對簡暉說了一句不冷不熱的話:"我總算對得起你了。"簡暉聽著,心裏既喜且悲,甜中有苦,怎麼都不是個味道,因為向瑤在月子期間,也就忍著不說什麼。

向瑤滿月之後重新撿起課本圓她的讀研夢,孩子基本上由簡暉一手打理。這時候他們已經搬進一套二室戶的單元房,請了一個保姆在家幫忙,倒也沒有太多的麻煩。但是孩子長到一百天時,簡暉抱他到醫院接種打針,發現了問題:別人家一百天的孩子可以托著腰背豎起來抱了,他的孩子脖子軟綿綿的像根麵條,神態表情怎麼看怎麼不對。趕緊找醫院谘詢,裏裏外外檢查一通之後,醫生遺憾地告訴他,這孩子是先天性腦發育不足,無藥可治,殘疾。

晴天霹靂把簡暉打得天昏地轉,他想不明白,同事同學那麼多的孩子,個個都是活蹦亂跳,厄運怎麼就偏偏落在他的頭上。回到家裏,攤開那張可怕的診斷書,夫妻倆冷臉對著冷臉,心裏都知道他們的好日子結束了,愛情已經無影無蹤了,剩下來的隻有無奈和疲倦。

孩子長到一歲,向瑤考取了研究生。一歲大的孩子手腳癱軟,腦袋根本直不起來,可憐巴巴地在枕上歪著。吃東西也不行,不會吞咽,喂一勺米糊,嘴角裏要流下來大半勺,費勁得要命。保姆不願意帶,不是嫌苦,是嫌沒意思。喂條小狗還知道跟前跟後討人高興呢,養這麼個傻孩子有什麼樂?向瑤跟簡暉商量:要不然出點錢,把孩子送到鄉下人家去寄養?簡暉一聽就炸了:向瑤你這人心怎麼這麼狠?他不是你親生的孩子啊?簡暉在孩子身上付出的精力多,他對這個可憐的小生命有感情。向瑤跟簡暉說不通,門一摔,進了房間,賭氣看了一夜的書。

簡暉其實能夠明白向瑤心裏的苦:一輩子爭強好勝,時時處處不肯落人的後,結果是人算不如天算,生下來這麼一個無知無覺的傻孩子,親戚朋友同學麵前叫她眼淚往哪兒流?

簡暉好說歹說,又加了工資,才勉強勸得保姆留下來。夫妻之間為這件事打了好幾天冷戰,彼此都窩了一肚子氣。然後向瑤好像又想通了,轉過彎兒來了,沒事的時候在孩子身邊一坐半天,目不轉睛盯住孩子的小臉看,淚珠兒簌簌地淌。畢竟還是親生骨肉啊,母子連心呢,簡暉心裏慨歎著想。

孩子兩歲了,別的沒長進,身架子倒在往高裏長,小床都有點睡不下。屎尿成天漚在身下,屁股紅通通的,滿屋裏都有股不清潔的味兒。簡暉很頭疼,不知道這個問題怎麼解決好。他很怕出差,一出差家裏就要亂成一團糟。但是他的工作又不能不出差。有一次他到外地一個月,拍一部政治專題片。回來的那天,進門就覺得不對頭:家裏怎麼悄無聲息沒有一點人氣兒呢?趕快撲到孩子的房間裏,孩子不見了,保姆也不在了,連房間裏一大一小兩張床都撤掉了。簡暉一下子沒有醒過神,腦袋裏嗡嗡地像轉著一窩小蜜蜂。趕快給向瑤打電話,向瑤說:"我現在忙,回家再跟你說。"簡暉好不容易熬到向瑤進家門,聽到的是一句簡單至極的話:"孩子死了。"簡暉不相信,問孩子是怎麼死的?向瑤說,也就是肺炎,高燒,孩子的抵抗力差,就過去了。

簡暉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搞的,劈手打了向瑤一個耳光。他當時完全失去了理智,堅持認為是向瑤存心不想要這個孩子,拖延著不給孩子看病,才導致悲劇的發生。向瑤捂著臉,目瞪口呆地看了簡暉足足五分鍾,然後就冷笑,一句解釋的話都不說。

夫妻關係徹底破裂了。兩個人都想得開,認為與其將就著冰冷冷地過下去,還不如早點分手拉倒。他們離了婚。向瑤的碩士文憑一拿到手,就聯係調回了上海。那時候房子是單位分的,兩個人的共同財產隻有冰箱和彩電,離婚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有很長的時間,簡暉都不能相信他的兩歲的兒子是真的死了。他斷斷續續跑遍了全市的兒童福利院,還把範圍擴大到周邊的幾個縣城,挨個兒的明察暗訪。他心裏存著一個僥幸:孩子並沒有死,是被向瑤偷偷送到了某一家福利院,有一天他走進去,會看到兒子那張俊美的、分辨不出來哭還是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