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下來跟小林說了幾句話,他似乎不像從前那樣見人興奮,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答著我,一邊從抽屜裏摸出一個通紅通紅的美國蛇果來削皮。他削得極其仔細,連蘋果上每一個隱隱約約的疵點都用刀尖剜去,並且時時注意著不讓自己的手碰著去了皮的果肉。他手上的動作靈巧而快捷,跟他操作電腦時的姿勢毫無二樣,看上去很有些賞心悅目。
說老實話,當時我一廂情願地認為他手中的蘋果是給我削的,我是這裏惟一的客人,我又比小林年長,是他多年來知根知底的朋友……他削完蘋果放下小刀時,我差點兒就要伸出手去接那隻蘋果了。可是他絲毫沒有注意到我的神情動作,兩眼熱切地盯住了旁邊桌上的肖小玉,隔著我的身子把蘋果遞給了她!
倒是小肖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紅了臉說:"給客人吃吧。"
小林不肯,固執地伸長胳膊舉著那隻蘋果,一邊對我解釋:"她這幾天有點上火,必須多吃水果。"又補充說:"下一個給你削。"
我覺得我在這樣的場合裏有點多餘,便起身表示了應有的禮貌:"謝謝,不用,我隻是路過看看,還有事要辦。"
小林沒有起身送我,依舊和肖小玉糾纏在那隻削好的蘋果上。
走出銀行大門,我先是好笑:難怪個把月不見蹤影,原來腿腳被女孩子的頭發絲纏住了。繼而又有點起急:他 媽 的小林這個熊包,談情說愛都不知道遮掩遮掩,這不是擼光了頭發等人下刀子嗎?
一天晚上十一點多鍾,我已經洗過澡準備睡覺了,小林的老婆盧瑋突然敲門,執意要我說出小林夜夜晚歸的真相。我回答說我不清楚。盧瑋說這不可能,小林身上不可能有什麼深藏不露的秘密。盧瑋說這話的時候,眯著眼睛,很冷靜地看我,完全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當時我腳上趿著拖鞋,頭發沒有擦幹,說話的過程中不斷有水珠瀝瀝啦啦滴下來,有的滴在耳朵上,有的滴在鼻尖或嘴唇上,弄得我自我感覺十分狼狽。盧瑋說你還是說了吧,你不說我今天不會走,你頭發這麼濕著很難過的。我歎口氣說那我還是說了吧,反正紙也包不住火。
我說小林肯定在銀行的電腦房裏。
盧瑋做出一副吃驚的樣子:"不是還沒到年終嗎?從前年終時也沒這麼忙過。"
我說:"他他他……"
盧瑋神色平靜但是又不容置疑地命令我:"走吧,我們找他去,你帶路。"
我隻好換上衣服和鞋出門,沒別的選擇。
走到銀行門口的時候,盧瑋突然說出一句令我吃驚的話:"其實我知道他在辦公室裏幹什麼,找你來是為了讓你做個證人。"
當時我就感覺有冷汗從背上滲出來,冰絲絲一片。
銀行的小門黑漆漆的,保安擰亮了電燈,認出是兩張熟悉的麵孔,才開了門放我們進去。沿著幽暗的甬道往前走,我在心裏設想了即將發生的尷尬的一瞬:當盧瑋昏暈過去時我該怎麼辦,當盧瑋歇斯底裏大打出手時我該怎麼辦,當盧瑋……
電腦房的玻璃門內燈光通明,透過玻璃門看到的情景令我啼笑皆非:肖小玉端端正正坐在辦公桌前,耳朵上戴著耳機,眼睛盯住桌上攤開的一本書,嘴巴裏念念有詞,毫無疑問是在苦讀外語。她身後的小林歪倒在圈椅中打瞌睡,腿伸出老長,一本金庸小說疊放在肚皮上,從姿態上看是極困頓極不舒服。
兩個人的世界根本毫無情趣可言!
還是小玉先發現了我們,然後伸手推了推小林的腿。小林從夢中驚醒似的,彈簧一般跳起來,兩眼迅速在小玉周遭掃視一遍,覺得並無異常,這才順著小玉手指的方向往門外看,才懵懵懂懂地看見了我們。
他起身,扶著自己僵硬的腰左左右右轉了一圈,慢騰騰地走過來開門,回手又將門帶上,生怕我們幹擾了女孩子的學習。之後他的臉就沉下來了,很不客氣地嗬斥盧瑋:"你來幹什麼?我這麼大個人,怕我失蹤?"
盧瑋柔聲說:"要睡,不會回家去睡嗎?那麼硬的椅子,看著都不舒服。"
小林皺皺眉頭:"你以為我真的睡啦?我那是假寐,陪陪人家女孩子。大樓裏黑咕隆咚,一個女孩子不害怕嗎?"
盧瑋解釋:"她可以回家……"
小林打斷她的話:"人家願意在這兒。這兒安靜。"
盧瑋無話可說。我想這一刻她真的是非常窩囊:事情明擺著很不正常,可是她找不出任何可以指責小林的地方。
回家的路上,盧瑋一再地問我:"你說他這人怎麼回事?啊?他算怎麼回事呢?哪兒對哪兒啊?"她皺著眉,動作很激烈地擺著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架勢。我知道她心裏其實想說的是:小林幹嗎不把那女孩子做了?她覺得小林夜夜守著一個嬌人兒打瞌睡,不可理喻,傻到不能再傻。她有點替小林委屈。"你看出來沒有?"她對我輕輕地歎著氣,"那是個小妖精啊!她把小林拿捏住了。"
到此為止,盧瑋對她的丈夫基本上放了心:見異思遷的意思是有的,但也僅僅局限於感情,可以原諒。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隻要不是落實在行動上,沒有妨礙家庭,她幾乎可以不做計較了。
問題是小林對盧瑋的深夜探訪惱火透頂,尤其是這樣的一個愚蠢的舉動竟沒有避開小玉,讓他在自己喜愛的女孩子麵前大出其醜,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小林在盛怒之下一紙訴狀遞到法院,強烈要求離婚!
盧瑋傻了,完全被小林一棍子打懵了。章 沒有秩序、沒有道理可講了嗎?難道是末日即將來臨,是非黑白統統混亂不堪了嗎?盧瑋承認她做錯了一點點事,但僅僅是一點點,這樣一個失誤無論如何構不成離婚的理由。"問題還是出在那個小妖精身上啊!"她在電話裏幽幽地對我說,"一定是小妖精想跟他結婚,挑唆他跟我翻臉。說來說去,這世上好男人太少,小丫頭們粘上一個就不肯放手。都這樣,女人最後的目的都是要結婚,我知道。"
聽著她在電話裏所做的自以為是的結論,我差點兒沒笑出聲來。不管怎麼說,我不認為小林是一個"好男人",起碼不能說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跟盧瑋生活在一塊兒,他更像一個長不大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