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2 / 3)

中午,在一戶沙漠人家吃飯。女主人端上來一盤香噴噴的手抓羊肉。她顯然餓了,抓起一塊就要吃時,主人介紹道這是著名的宰羔肉。並進一步解釋說,就是把剛出生不久的羊羔殺掉,肉才如此香嫩。她聽得目瞪口呆,隨即把手中的羊肉放回到盤中,目光癡癡的,仿佛已聽到羔羊的慘叫和母羊的哀嚎。至此以後,我發現她變成一個素餐者。她的感情的脆弱和心地的善良正如一隻極易被傷害的羔羊。想必她眼下已經較為嚴重的心髒病,或許是那次得下的吧。也許一個38歲的女人,要從事文學創作,是最可能出佳作亦最易於毀滅健康的了,因為她付諸的必定是整個生命和全部心血,即使她不想那麼去做,也很難辦到。和她的認識和交往,影響了我的生活軌跡。我永遠感謝這位冰清玉潔的大姐,她如今遠在天涯海角。天各一方,見麵很難。我時時擔心的是她善良脆弱的心,在那燈紅酒綠,紛繁蕪雜的環境中怎能不被傷害?總盼她覓到一片純淨的大漠,能終生守望,使靈魂安寧。

這次見麵是極其意外而富有戲劇性的。北京已經好些日子沒有下雨了。半小時以前還是赤日炎炎酷暑難熬的天氣,眼下卻陰雲密布,大雨傾盆。兩個人隻有她帶著一把遮陽小傘。原先打算去的那家餐館無法前去,隻得就近隨便找一家避雨就餐了。十分鍾以後,窗外的雨小多了。兩個人麵對麵坐在那間大餐廳一角臨窗的地方,看得見窗外雨中奔忙著的木訥的行人和呆頭呆腦的汽車。偌大一間餐廳空蕩蕩隻他們兩位顧客。上好了菜,幾個穿白上衣的服務生又坐在臨門那張餐桌上閑聊。其中有個精怪的小女孩不時將異樣的眼光朝這邊瞟掃過來,令人渾身不大自在。說好了是我請客,菜都由她來點。她也許顧及我是收入有限的工薪佬,點的全是豆腐、大肉、青菜之類,連一條魚一盤海味也沒有。我建議來個螃蟹,她執意不肯。菜上齊了,兩人仍然是默坐無語。誰也沒有食欲,更無心說笑。也許對眼前這個場麵都感覺突然,感到有些難以置信吧。她是昨天早晨突然來電話說她已到了北京,並約好下午見麵的。整整一個上午,我都忐忑不安。我想象不來見麵時第一句話該說什麼,也想象不來她變成了什麼樣子。許多年以前,當我們都還是涉世不深的大孩子時,我們之間曾經產生過愛慕之情,但那隻是朦朦朧朧的一種情絲,像剛剛顯蕾的一朵花,沒等養育到綻放,我們自己便急不可耐地把它摘下來,很快便枯萎了。

也許枯萎了的愛情,才被永久地保留在理想天國,更使人難以忘懷吧。這次鬼使神差的重逢,便顯得格外重要。餐廳裏有些暗,天花板上玉蘭吊燈的光線很柔和。微紅的燈光為她有些蒼白的臉塗上了健康的膚色。她顯得比半小時以前年輕了許多。“十多年不見麵了,你……”她不自然地笑笑,眼角上的魚尾紋顯出來。“整整38歲/”想不到我們都快40歲了!“其實她的年齡我是可以推算出來的38歲的女人,在我的記憶裏是很有魅力的。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眼前的她同記憶中的她聯係起來9那是一個膚色紅潤細膩的少女,個子高高的,腰腿修長,像一株挺脫的小白楊亭亭玉立著,整天都在天真地笑,像春風抖擻著樹葉子一樣令人愜意。眼前的她顯得有些憔悴,雖也不時在笑,但笑過之後目光中總要流露幾分掩飾不住的憂鬱和沉重。歲月的風雨和紛擾人生,無可置疑地在她外表和心靈留下了印記、投下了陰影。盡管這往往能使一個人變得練達成熟,終究令人悲哀。我突然感覺列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仿佛看到了一朵即將枯萎的花,雖然花蒂上已經孕育著果實。她很聰明,看出了我的眼光的含義,坦直地說:我老了嗎?不過我自覺還很年輕。”聽她這麼說,我很吃驚。她的表情異常嚴肅。“你過去寫給我的信,我一直保存著。”我起初不明白她說這話的含義。“你那本記錄著對我的印象的日記還保存著嗎?”她點點頭,眼睛有些潮潤。這時我無意間發現,那個小姑娘的目光又瞟過來。便拿起筷子對她說咱們邊吃邊談。“她答應著操起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