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1 / 3)

以後的日子,我們沿著鹹榆公路北上,開始了一次很有意義也很有收獲的旅行。我們的第一站是陝北重鎮綏德。這是一座古城,城中和周圍有許多古跡。她對此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一天下午,我們一路散著步去拜訪蒙恬墓。遺址沒有得到應有的保護,隻留有一座荒塚和一通古碑。大約是在中學校後麵的山坡上,通往墓地的小路,為荒草淹沒著,有一段被洪水衝刷得極窄極險。她麵對那一段狹道,顯出很為難的樣子。我便牽了她的手在前麵探路,就像小時候幫助膽怯的小猴伴走過列石一樣,心中總有一些英雄豪情湧起。兩個人就那麼小心翼翼地牽著手朝前走去。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投在深深的溝崖上,像兩個調皮的小虎子在做冒險遊戲。那地方顯然是好久沒人光顧了。腳踩在狹路上,不斷有鬆動的土嘩嘩下落。她顯然有些擔心腳下會發生坍塌,臉漲紅著,手心潮潮的,把我的手握得很緊。好容易到了墓塚前。她興奮地鬆一口氣,竟然有好一陣忘了鬆開我的手。我們圍著墓塚轉一圈,隨即停留在那通生滿苔蘚,仿佛是鏽跡斑斑的古碑前。除了“秦大將軍蒙恬之墓”幾個大字外,許多小字已經剝蝕得很難辨認。她不厭其煩地伏在碑麵上考究著那些文字,嘴裏輕輕地念著,在煙滅灰飛的曆史陳跡中尋覓著一個生命的故事。後來我們登上這座幾乎被人們遺忘了的荒塚,眺望遠處即將沉落的夕陽和為霞輝鍍上一層金黃的群山9那悲壯的景象,一下子把人融入了曆史的沉思中,意識到一種無我的永恒。歲月流逝了兩三千年,曆史的長河一波三折,陽光依舊,山河依舊,荒塚獨留。她顯然有些激動,也不無傷感。一位38歲的女作家,佇立荒塚,麵對著即將沉落的夕陽,心情很複雜,很複雜呀。直到天黑,我們才返回住地。一路上,她一直牽著我的手,仿怫腳下總有走不完的隨時都可能坍塌的狹道一樣。

第二天再見麵時,她的雙眼有些紅腫,像哭過一樣。手裏拿著一封寫好的信,是給丈夫的,說吃完飯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那封信發出去。

她對陝北的石匠似乎更感興趣。在米脂縣,我們專意拜訪了幾位老石匠。為了觀摩石雕藝術,還爬上一座極高的山,到一家舊時代有錢人的墓地去看各種雕刻作品。她說石匠最能代表陝北人的性格,那種紮實精細,粗獷又不乏內秀的品格最值得欽佩。

金風送爽的秋天,是陝北最美麗的季節。草木莊稼色彩斑斕。天空中永遠是一片高遠凝重的澄澈。雲朵像點點白帆悠然地隨風飄遊在靜藍的天湖上。有雁陣勁歌高飛,宛若魚翔碧水,很容易讓人產生詩意的聯想。我們沿著長城線西進。南麵是連綿起伏的丘陵,北邊則是一望無際的毛烏素大漠。大漠孤煙,長空雁陣,陝北塞外清秋的風景格外迷人。她似乎對空寥無際的大漠更加傾心。一路伏在車窗上,目不轉睛地守望著,仿佛有一條遐思幻想的線,牽著她的好奇,飄向大漠深處。她那樣守望了很久很久。我的兩隻眼睛,一隻瞅著廣袤的沙子的世界,一隻卻注視著她。在我看來,這個38歲女作家的內心世界與那神秘莫測的大漠有著某種相通,隻是我還一時看不透、讀不懂。過了幾天,當我們改乘一輛北京吉普車朝大漠深處一頭紮進去時,我才仿佛有機會進入了她的內心世界。我吃驚地發現,當我們進入毛烏素腹地以後,她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路上沉默寡言老成持重的她開始變得健談浪漫起來。

38歲的人簡直像18歲少女一樣天真活潑。她像收藏珍寶一樣,把一掬沙子裝進旅行包中;她把帶著預備飲用的水分一半為頑強地生長在沙窩中一株叫不起名字的植物;她脫了鞋赤著一雙雪白嬌小的腳在被陽光曬熱了的沙地上飛跑;她一口氣爬上一座駝峰似的沙包,興奮地四肢伸展開躺在斜坡上,像一個寫在上麵的“大”字;她迎風站在一道高高的沙梁上,雙手張在嘴邊,發出鹿鳴一樣扣人心弦的吼叫。總之,她顯得異常興奮。那除了藍天和黃沙再什麼也沒有的純淨的環境,是她理想的極樂世界。在那沒有都市喧鬧,沒有人事紛擾,沒有高樓汽車,沒有煙塵垃圾,沒有五光十色的純淨真實的世界中,她也許受到了一個生命回歸自然的幸福,體味到了靈魂的解脫和安寧,於是她用各種手法,抒發著感激之情,領略天地我渾然一體的意境,以致於忘我忘情。我堅信,隻有38歲的女人,才會同大漠如此真誠地接吻擁抱。她所傾訴給那一片淨地的癡情,遠遠超過了她對一切的愛。對於38歲的女人而言,大漠之行實在是靈魂的洗禮!一切怨恨眼淚、汙穢和血都將衝洗幹淨,今後的日子將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