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騎著單車在熙來攘往的都市馬路上為生計而奔波,人常常感覺很疲憊,胯下的車子也時常要出毛病。修車便成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個節目。日子久了,覺得修車的種種感受,倒也能多少反映些普通市民生活的酸甜苦辣。修車的故事也就有了值得一記的價值。
有一位同屬“單車階層”的朋友告訴我,說他們居住的那一片,有父子倆搭夥替人修車的,為了每天能多賺幾個,專意雇請一個無所事事的無賴終日在就近處用銳器紮破別人的車胎。結果父子修車攤顧客盈“棚他們是在一個破布棚下作業),利潤成倍增加。這可害苦了那一片的”單車階層”人們無論如何把那兩位態度熱情,收費雖高但工作態度還算”認真“的修車師傅與那專紮車胎的無賴連係不起來。對於這個故事,我聽了有點將信將疑。總覺得修車師傅,雖是為了賺錢,畢竟也是勞動人民的一員,不至於墮落到這種地步吧。
有一件事情,對我算是一個提醒。我的新山地車不幸被釘子紮破(大約還不是有人故意行刺),上班時交給一個修車的師傅來修,下班後他已經把帶補好,並且打足了氣。等我付了錢,他還熱情地將車把一直遞到我的手中,熱情周到,令人滿意甚或有些感動。不料過了幾天,車帶再出毛病,因是在半道上,便就近找一家攤子來修。不料扒開外帶,那位師傅說”你的內帶不行了,得換條新的。“我一看,果然,那內帶破爛不堪,數一數,大小竟有十多個補丁。心中大惑不解,怎麼會呢?剛買的車子,竟然裝著一條破帶?回頭去問早先那位師傅,他翻臉說誰知道怎麼回事,我一天補帶多了,都來問我,我去問誰?”我隻好啞巴吃黃連,有苦往肚裏咽,下決心再不同“修車夫”打交道。
然而事與願違,就是這輛被人偷換了一條內帶的車子,過了不久,又出了問題。上坡時一使勁兒蹬,鏈條附近不知什麼地方便咯嘣作響。忍了一兩個月,實在無法,就在濱角園橋北頭那個修車攤上去修。我選這一家,是覺得他有一個較固定的地點,有麻達也好尋找,不比那流動的更不可靠。
兩個修車的不用問,也是父子倆。因為倆人長的2麵目很相像。赤紅麵孔上,一雙小嗎睛很威嚴,不,更確切點講,是帶著幾分貪婪的凶光。奇怪,連左眼角上的傷疤也都一模一樣。我把車子推到他們的布棚下。布棚北邊立著幾根塗著桕油的舊枕木。這使得他們的攤子有一種“坐地戶”的味道。大約正因了這一層,父子倆的麵部表情遠比橋對麵打地攤修車的“外來戶”要理直氣壯許多。
“哪兒壞了?”那兒子瞅著我問,態度很蠻橫。
“說不準,雞腿上坡時蹬著響。你騎著試試。”他聽了不由分說,操起一把鐵榔頭,咣當咣當,照著“雞腿兒”就砸,眼看著上麵的電鍍被砸掉,鋼胎也胡亂砸出許多小坑子,他仍不放手。我忙說唉,有這麼修車嗎?“他沒好氣兒瞪我一眼不砸怎麼下來?”說著又是幾榔頭。我忙說廣你砸也該墊個什麼東西呀。“這回他倒聽了我的建議,停住手,由身後找到一片髒抹布包住”雞腿兒,更加用力地砸。布片兒怎能抵擋得住鋼鐵的猛擊。結果”雞腿兒“被砸得遍體鱗傷,絲口處仍是巋然不動。
我說這麼砸恐怕不行吧?”他說不行你說怎麼行?“
他的父親也許實在看不過眼,過來用油抹布擦了擦被砸的地方,故意做出一個無可奈何的架勢,兩手一攤說這玩藝兒,不砸就是下不來。”他的表情似乎很真誠,叫人對他的話幾乎確信無疑。
話雖那麼說,但他卻並不像兒子那樣繼續亂砸。
他畢竟還是一個有點兒技術或叫作“經驗”的人。他找來一個鋼衝,將一頭對準絲套的缺口上,隻輕輕用榔頭磕了幾下雞腿兒“便鬆動了,又用衝子衝了兩下,軸心便掉了下來。我注意看那兒子的表情,他有些不好意思,嘴裏嘟噥著說:山地車這玩藝兒他媽質量成問題!”我沒有再說什麼,心想,“我的山地車質量是差了一點,但比起你這個修車工的技術,還是小巫見大巫這當刻,他的父親用油抹布擦拭著”雞腿兒“軸孔中的零件,檢查有沒有磨損的。我也瞪眼盯著軸碗軸承、軸套、輪盤、滾珠,一樣樣全檢查完了,卻沒有一樣有絲毫磨損的痕跡。他略微遲疑一下,拿起油乎乎的輪盤,指著上麵的珠子對我說廣這珠子不行了,你看,磨得都不一樣大小了。”我接過來看看,卻是一模一樣,並看不出有絲毫磨損。他堅決地說整個珠子都得換。“說著由裝零件的箝子裏拿出一盒珠子,我一看,並不是新珠子,有些比我現有的珠子還要舊。便問換珠子需多少錢?”他說,八塊。“我說”珠子沒有壞嘛,換了還不是一樣?“他說不換也得五塊錢。”我有點生氣,說五塊就五塊。“於是,他也不再說什麼,草草地在輪盤上塗一點黃油,很快就把”雞腿兒“裝了起來。就在他裝雞腿時,我說毛病很可能不是4雞腿兒,會不會在鏈盤上。”他說廣是鏈盤的毛病,咱們一會兒再看鏈盤。“他幾下子把”雞腿兒“上好了。我就地騎了一圈,毛病還是照舊。我說:“沒修好呀!“他說那不關我的事。我說要換珠子,你不讓換,我有什麼辦法。”我說毛病本來就不在雞腿上,你不信騎著試試,好像在鏈盤上。“他說:“我們隻管修車,不管試車。交五塊錢!“我說你沒把車修好,怎麼能收費?”他說我收的是裝卸費,不是修理費:我說我的車子雞腿本來沒毛病,誰墨讓你們卸的?“他說卸開是為了找毛病,不卸你怎麼知道沒毛病?”至此,我才看出這父子兩位的麵目是同樣猙獰,更是不可理喻,便從衣兜裏掏出五塊錢,遞給他,說你沒紿我把車修好,白拿我五塊錢心裏能好受嗎?“那老家夥接了錢態度溫和了許多說沒修好,不能賴我們。”我故意問那你說我這個車子怎麼修?“他突然眼睛一亮說我給你把鏈盒卸開來看看吧。”我說對不起,你如果把我的車子卸成一堆零件再裝起來,那費用我能重新買一輛新車。“老家夥很尷尬地笑笑,無言以對。他的兒於說:“行了,我們每天修的車多了,不是光掙你這五塊錢。“我說你們這樣總有一天過不去。”他的兒子說日本人手裏都過來了,照樣過得去!“我心想:“你們賺錢有方,但修車可是無能呀!“說罷也不再生氣。騎著咯嘣作響的車子回家,心想這一天收獲真不小,隻花五塊錢,便上了一堂課,買得一個不大不小的教訓。眼下社會公德,由此可見一斑。隻是感覺悲哀的是,一貫受我尊重的體力勞動者,為了幾個臭錢,也出了這樣一些令人不齒的敗類。這種敲人竹杠的行為比之雇人紮帶、偷換零件等諸種劣跡來,其實同樣可恥。前兩種劣跡這父子兩個會不會去幹,我不敢替他們擔保。看來好人和壞人,並不能以職業和社會地位來區分,更不能籠統地講幹什麼的人好,幹什麼的人壞。我還是堅信修車夫中,絕大多數還是善良勤勞的人。所謂的壞人,也隻不過是不知不覺淪為了金錢的奴隸,為了錢什麼缺德的事都會幹。記起那兒子臨了那句話,我又想日本人如果再來,這一類人必定是漢奸無疑。假如他們的女人同日本人睡覺能賺錢,他們也未必就不同意。當初北平城裏,並非沒有這種民族敗類。我突然覺得,老舍筆下的”大赤包,很有點像這修車爺兒們的祖母和母親。由此聯想到種種的現象,看來漢奸的遺毒還是遠遠沒有在我們這片土地上肅清,亡國滅種的危險也仍然存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