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處的獄卒對視一眼,握緊了手中的長刀。
就連受了刑罰,隻剩一口氣吊著的死囚,也瞪圓了眼睛,去聽究竟是誰那麼不要命。
“你……”
月光照在少年的眼底,將那雙曜石般黑的眼瞳,映得格外亮:“身為臣子,就應直言敢諫,而非隻知明哲保身,在朝堂上做擺件、充人頭。食民之祿,那便為民分憂,如果連這都做不到,還入朝為官做什麼?”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竟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眼圈也隨之泛了紅。
江玉珣閱讀史書時,曾無數次想:假如朝堂上有人能站出來,是否便不再會有後世四十年亂世,與家園淪喪、死傷無數?
但青史無聲。
隻餘一片歎息。
話音落下,江玉珣突然向後退去,跪下朝莊嶽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縱陛下殺我,我亦無悔。”
莊嶽沉默著垂眸,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多年未見的後輩。
沉默半晌,江玉珣再次抬眸,朝莊嶽看去:“侄兒有一不情之請……如果可以,世伯不必為我求情,而是替我將一句蘭池殿上還未來得及說的話,帶給陛下。”
“今日昭都恐有一場大雨,屆時羽陽宮將被水所淹,還請陛下早做準備。”
莊嶽一臉驚詫:“這你又是從何而知?!”
時值初夏,本就是愛下雨的時節。
更別說近幾年的雨水,似乎比從前更加豐沛。
今晚下不下雨都不稀奇,稀奇的是水淹羽陽宮。
這件事卻是絕無僅有的。
江玉珣笑了一下,慢慢站了起來:“世伯隻管將此事告訴陛下,屆時我自會同陛下解釋。若是沒有暴雨淹城,要殺要剮,都隨陛下的意思。”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堅定。
史書記載,
這場慶功宴後,
昭都暴雨,
建於前朝的羽陽宮,也被水所淹。
應長川的後世黑粉,常常借此暗示他是個不受上天待見的暴君。
江玉珣在賭。
賭這場暴雨會如期而至。
賭史書記載沒有出錯。
莊嶽最終也沒有將這件事正麵應下,丟了一本《周律》讓江玉珣仔細研讀,最好把內容都刻在骨子裏,便匆匆離開了詔獄。
不過江玉珣並不擔心今日的話,傳不到應長川耳邊。
開玩笑?這裏可是詔獄。
到處都是他的眼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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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水淹羽陽宮。”
清懶、微沉的聲音,自屏風的那一邊傳了出來。
“回陛下,江玉珣原話的確如此。”一身繡衣,腰佩玄印的男人立刻以軍禮跪地,無比緊張地答道。
鏤空的彩漆坐屏後,應長川如聽到什麼有趣的事般輕笑了起來。
接著竟放下朱筆,頗有興致地向殿外看去。
卯時,金烏東升,萬裏無雲。
哪有一點要落雨的意思?
“還剩九個時辰。”
屏風外的人壓低了聲音問:“請問陛下,是否現在……”
“不急。”
“是,陛下。”
殿上人行禮退去,不過轉眼,這裏又隻剩下了應長川一個。
煙灰色的鳳眸微微眯起。
應長川再次提起朱筆,懸腕落墨。
這一次,帛書上隻有一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