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宗教信仰一旦成為心中“真宰”,最是“如如不動”。一般來說,流傳千年以上的宗教,基本上都是勸人向善的,都有一整套揚善懲惡的道德體係,都給信受奉行者提供一個圓滿的精神歸宿。比如說佛教淨土宗,提倡守五戒(戒殺、戒盜、戒淫、戒妄語、戒酗酒),修十善,念彌陀,功德圓滿可往生西天極樂世界,犯戒者要墮落三惡道;比如說基督教,提倡平等博愛,強調行善者上天堂,造惡者下地獄。接受了信仰這個“真宰”,人生就有一把尺度在量,合則行,不合則止,如有不合尺度的心念起,則萬劫不得超生的地獄恐怖景況一定會讓他不寒而栗。但是信宗教,是要有機緣的,在我們這個既不反對也不提倡宗教的國家,絕大多數人們還是不容易接受的。所以呢,我們這個“真宰”還是要在俗世情懷中培育、成形、堅固。
其一,要安恬守靜如如不動。
老子《道德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意思是說,五顏六色的刺激令人眼花繚亂,它其實傷害人的眼睛;無奇不有的聲音讓人耳聾,它其實傷害人的耳朵;山珍海味吃太多,它其實傷害人的口腔和腸胃;騎馬射獵讓人心發狂,傷害人的理智和慈悲心;奇珍異寶奢侈品,誘惑人去做不法的事情,它其實敗壞人的事功。所以聖人考慮自己的實際需要,而不是對身外之物無限貧求。老子的告誡意味深長。濃豔易膩口,清淡滋味長,這一點我自己就有體會。中國是一個好熱鬧的社會,大家工作賺錢之餘,比較喜歡的消遣方式或是湊到一起打牌搓麻,或到聲色場所征歌逐舞,或上酒樓飯莊一醉方休。總之,要在吆六喝五、噪聲盈耳之中,才能感到人生的質感和生命的釋放。我去過一些西方國家,人們大都表現得好靜,這樣比較能夠返顧內心世界,在一種沉靜和內省中獲得生命的安詳和愉悅。在飛往國外的飛機上,中國人往往圍在一起打牌,吵吵鬧鬧;而外國人則各安其位,靜默養神。在我們的身邊,如果說一個人比較好靜不愛出門,別人可能認為你枯淡無味,或者是孤僻不偶。其實,“人心有部真文章,都被殘篇斷簡封錮了;有部真鼓吹,都被妖歌豔舞淹沒了”。靜思,靜慮,靜觀,能讓自己感受到內在心靈的愉悅;讀書,品茗,耽藝,聆曲,能讓我們享受無上的精神樂趣。要知道,去打牌下棋,容易引起輸贏的嗔怒;去湊夥搓麻將,容易沾染賭博的惡習;去征歌逐舞,容易滑入情色的陷阱。這些都是戕害真性、毀滅人生的根苗。如果大家能養成安恬守靜的趣味,養成清淡如菊的心體,讓心靈能夠安住於此,則可能消融外在的浮花浪蕊,讓人生單純而豐富,讓生命安詳而高品。
其二,要知足去貪如如不動。
知足,是要珍惜已有的;不貪,是要克製貪欲。我們說,強盜小偷雖可惡,可他們的行為是建立在“無”的基礎上,其情尚有可憫之處,而如果是衣食無缺,甚至是富貴中人,因一念貪欲而起惑造業,落得淒慘下場的,那確實是不可饒恕。人說,貪欲是枷鎖。有一則故事,說某地一商人與朋友聚餐,為顯示自己的能耐,說我隻要一呼,市長就會像狗一樣到來。朋友不信,商人一呼,市長果然氣喘籲籲、大汗淋漓而至。堂堂市長,缺什麼?少什麼?隻因拿了人家的“好處”,被人家攥住把柄,淪為奴犬,一任呼來喝去,豈不悲哉?作為普通百姓,也是如此,安守正業,雖粗茶淡飯,也足以逍遙度日。若起貪心,將已有的血汗錢用於賭博或買六合彩什麼的,結果大都是雞飛蛋打,不但發財夢破,且已有的也失去,甚至築起債台。更有不恥的,一些人因為貪欲,竟然去做滅絕人性、天理難容的事情,比如“三鹿”奶粉事件中那些販賣三聚氰胺的喪心病狂者。
“人隻一念貪私,便銷剛為柔,塞智為昏,變恩為慘,染潔為汙,壞了一生人品。故古人以不貪為寶,所以度越一世。”知足去貪,如如不動,是人心一大真宰,守住此寶,生命一定如野雲穿岫,一任去來,自在無礙。
其三,要真誠處世如如不動。
我們說,越是在鄉村,越是在化外,人們的心靈越是單純、淳樸,越是在商業發達、社會發達的地方,人心就越機巧、虛偽。在這個觸目都是陷阱、觸處皆是算計的現代社會,人們講究圓滑靈通,講究虛應故事,由此趨利避害,無往不利,但是我們還是認為,世道總有公義,冥冥中總有杆是非的秤在衡量。《菜根譚》雲:“人心一真,便霜可飛、城可隕、金石可鏤。若偽妄之人,形骸徒具,真宰已亡,對人則麵目可憎,獨居則形骸自愧。”人的真誠心靈可以感動上蒼,可哭倒長城,可致六月飛霜;若做人虛偽,則隻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作人無一點真懇的念頭,便成個花子,事事皆虛。”這條“菜根”告訴我們,為人如果一點真心都沒有,就會成為一個乞丐,做什麼事情都不踏實。試想,我們對一個巧言令色、神形飄忽的人,會信任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