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存要有真宰,無真宰則遇事便倒,何以植頂天立地之砥柱!應用要有圓機,無圓機則觸物有礙,何以成旋乾轉坤之經綸!
◎人生原是傀儡,隻要把柄在手,一線不亂,卷舒自由,行止在我,一毫不受他人捉掇,便超此場中矣。
◎持身如泰山九鼎凝然不動,則愆尤自少;應事若流水落花悠然而逝,則趣味常多。
◎以我轉物者,得固不喜,失亦不憂,大地盡屬逍遙;以物役我者,逆固生憎,順亦生愛,一毫便生纏縛。
—《菜根譚》
《金剛經》“應化非真”分:“不取於相,如如不動。”如如不動,佛家用來形容法性真如的永恒不變性。“妙哉法身,火不能燒,水不能溺;風不能飄,刀不能劈;軟似兜羅,硬似鐵壁;天上人間,古今不識。”“如如不動”還可以用來形容悟道者的情懷,無脫無縛,無沾無染,事來則應,境去則空,不隨外境所轉。從入世法角度來講,“如如不動”常用來形容有信仰、有理念、有定見、有抱負、有擔當者的堅固心性。
縱觀古今中外,非常之人,謀非常之事,圖非常之功;非常境地,受非常之難,見非常之膽;非常時刻,行非常之義,獻非常之身。這樣的例子不少。之所以能夠如此,是因為他們心中大都有“如如不動”的“真宰”在。勾踐臥薪嚐膽,支撐他的是“報仇複國”;司馬遷受宮刑之辱而矢誌於著史,支撐他的是不向厄運低頭的堅忍;蘇武牧羊十九秋,支撐他的是對使節天職的堅守;文天祥寧死也不要大元的榮華富貴,支撐他的是一種對故國山河的深沉眷戀以及士大夫所秉持的民族氣節;海瑞碰了一輩子壁但終生不悔,支撐他的是一種念茲在茲的道德信念;“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譚嗣同舍生赴死,支撐他的是一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無我情懷;布魯諾寧可被燒死,也不對教廷屈服,支撐他的是一種對真理的堅持。
反之,人們往往說,某某人朝秦暮楚,某某人牆頭草兩邊倒,某某人是變色龍。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沒有“利衰毀譽稱譏苦樂”八風吹不動的“真宰”。因為沒有真宰,所以就沒有需要用堅忍、用生命去捍衛的東西,所以就牢牢抓住這個四大假合的肉身之我,為了滿足這個肉身的我,貪嗔癡通過眼耳鼻舌身意向外境索取,眼睛要看美色,耳朵要聽妙曲,舌頭要嚐佳肴,鼻子要聞香味,身體要覺舒服。這個意根呢,則希望有權有勢稱心快意。毫無疑問,這個美色、妙曲、佳肴、香精、感覺舒服的綾羅綢緞洋房別墅、感覺稱心快意的功名富貴等,在某種情況下來講都是物質實利或者是以物質實利為基礎的。也難怪,如果說心中沒有“真宰”,不圖這些圖什麼?所以,古往今來也就有那麼一等人,其行徑就是見利忘義,貪生怕死,趨炎附勢,有奶便是娘。
操存要有真宰,無真宰則遇事便倒,何以植頂天立地之砥柱!應用要有圓機,無圓機則觸物有礙,何以成旋乾轉坤之經綸!
說了半天,這個“真宰”指的是什麼?我意指的是信仰、道德、信念、使命、擔當等人生正麵的價值。我們說,心中有了“如如不動”的“真宰”,人就忍得了艱苦,受得了磨難,禁得住誘惑,勘得破生死,荊棘火石,甘之如飴;尖刀利刺,視若等閑,精神意誌衝天貫地,德業事功熱血鑄就。當然,因為這個“如如不動”的“真宰”,也會引來牢獄之災或殺身之禍。這等人,比較容易成為君子,容易出忠臣、烈士、清官、明君、殉道者等,其精神人格受到萬世景仰;一個人如果說沒有這個“真宰”,就會沒有立場,沒有原則,凡事隻為身家利益計;就會遇事則倒,遇險則退,營營役役,與世浮沉,善惡不分,苟且偷生。這等人,一般來說,比較容易成為小人,比較容易出投機者、奸臣、貪官、變節者、昏君等,被釘到曆史人生恥辱柱上,雖得亦是失。
以上是從做大丈夫的角度上來考察“真宰”、“如如不動”的問題。但世上這種發大心、存大誌者畢竟是少數,絕大部分還是衣食祿米之草民,這等人心中要不要有個“如如不動”的“真宰”呢?我覺得,是一定要的。如果沒有,生命隨時都會起煩惱,人生隨時會產生痛苦,一不小心或許就會失足成恨。這個“真宰”要從哪裏來呢?要從古聖先賢的經典中來,要從傳統文化的美德中來,要從宗教信仰的智慧中來,要從自己對人生的曆練和感悟中來。當然,也要從黨和國家對我們的教育中來。
我以為,在這個五光十色的現代社會中,在基本生活能夠得到保障的前提下,我們在心中養成幾個“如如不動”的“真宰”,就有可能持身如泰山九鼎凝然不動,愆尤自然減少;就有可能將人生把柄操持於手,一線不亂,卷舒自由,行止在我,不受他人捉掇;就有可能不為物牽,以我轉物,山河大地盡屬逍遙,身心安泰自在無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