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問弟子,我指甲上的土多,還是大地上的土多?弟子回答:大地上的土比佛指甲上的土不知要多出多少倍。佛說:人命終後複為人身者,少如指甲土;而墮三惡道者,如大地土。
佛這是說人身難得。確實,“天地有萬古,人生隻百年,此身不再得,此日最易過。幸生其間者不可不知有生之樂,也不可不懷虛生之憂”。人到這個世界上不容易,大家都願意好好地創造這個人生,好好地享受這個人生,而不是虛度這個人生。但考察人類生命,真正能夠心滿意足地離開這個世界的比例還是太少,就如佛指甲上的土;而帶著未盡之意和憂愁苦痛走完人生的,則如大地上的土。人真正陷入缺衣少食、身罹疾患、橫招禍端的境地,是深可悲憫的,但是絕大部分人的痛苦煩惱其實是心靈的問題造成的。就比如我們現在這個世道,為物質上的缺衣少食尋短見的,應不多見;大部分尋短見者主要還是精神上的問題。
我的看法是,人解決了衣食問題之後,究竟快樂圓滿與否,在於此心是否得到安頓。如何安頓此心?以出世之心入世,以入世之心出世,佛家講,即相離相,入塵而出塵。
何謂入世?我們說,躬身入局,積極進取,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社會理想或政治理想,比如杜甫“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比如王陽明文則創說立派,武則平叛立功。何謂出世?佛家講去妄求真證得法身,道家講清靜無為修成仙道,儒家講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出世,字麵上的意義有點掛冠“歸隱”,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而從現代意義上來講,我感覺這個“出世”應是一種豁達、超然、簡適、隨緣的心態,用這種心態來平衡調適人生的欲望和追求所產生的暌違,求得一個現世安穩的精神境界。
我們講,人來到這個世界上,一定要塑造自己,完成自己。塑造自己就是讓自己有本事,完成自己就是要做成有益於社會和國家的事業。從大乘佛教來講,這是一種布施、一種行善、一種功德,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是要大大地提倡的;從儒家來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從我們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一輩來說,要努力報效祖國和人民。這是一種入世,還有一種入世,就是沒有什麼高遠的誌業,國家和社會也沒給他們做大事的舞台,他們從解決生存問題開始,一路走向發家致富,如果不違法的話,我們也認為是一種正麵的積極入世。那為什麼說要用出世之心入世呢?
這就說來話長了。我們這個欲界,成王敗寇,大家盯住的都是一些成功的巨頭,就像我們的電視屏幕,不是帝王將相,就是才子佳人。但實際上,世界上還是普通人居多。這個世界資源也就那麼多,全世界人口幾十億,也就是那麼一個聯合國秘書長;每年在中影、中戲門口期待成為“天王”、“天後”的多如過江之鯽,但是好像鞏俐、章子怡也隻是那麼幾個。所以說,我們絕大多數人在殘酷的競爭中,可不一定有實現大人生、大夢想的舞台、機遇或者能力,那怎麼辦呢?所以,人生踏上征途之時,要同時為自己打個底子。
怎樣打底子?
底子之一,要認識到一切皆流,一切皆幻,萬有萬象,究竟成空,我們在世上不是長住萬年。我們這個世界上所追求的,畢竟成空,財富是空,權勢是空,美麗是空,壽命是空,愛情是空。“優人敷粉調朱,效妍醜於毫端。俄而歌殘場罷,妍醜何存?弈者爭先競後,較雌雄於著手。俄而局盡子收,雌雄安在?”“紅燭燒殘,萬念自然灰冷;黃粱夢破,一身亦是雲浮。”“兩個空拳握古今,握住了還當放手;一條竹杖挑風月,挑到時也要息肩。”“嗜欲如猛火,權勢似烈焰。若不帶些清冷氣味,其火焰不至焚人,必將自焚。”(《菜根譚》)有了這個知見上的底子,我們就不會執著於究竟成空的東西而呼天搶地,要死要活,欲罷不能;有了這個知見底子,麵對世上一切可欲,就有一分理智超然,或許就此全身遠害。陳水扁之流欲焰燎天,權勢熏地,銷剛為柔,塞智為昏,變恩為慘,染潔為汙,終致聲名一敗塗地,招來牢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