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凱恩——忠心耿耿的棍術專家,通常被認作是霍華德體係下的二號人物:這個一口濃鬱英國腔英語的帥小夥約摸三十來歲,典型的盎格魯·撒克遜人,有一個百般疼愛的妹妹。此外,除非重要場合或吉斯授意——腦袋上總是包著一塊英國國旗,看上去頗有些20世紀70年代嬉皮士的味道。比利最初隻是霍華德聯合體旗下汽車裝配工廠的一個普通工人,在一次工會罷工活動中,他一個人僅憑著一把2英尺長的扳手就打翻了11個聯合體打手。吉斯得知後,非但沒有著惱,反而替他覓得良師學習棍法,並填平了他為妹妹看病欠下的巨額債務。比利知恩圖報,這才拜在聯合體門下,一心為吉斯效力。但這個人也有其歹毒無情的一麵:他在盡得棍法真傳後,往自己恩師的顱骨裏放了一粒點五零口徑的子彈。
這會領了命令,比利自是奉若金針,也不另遣他人,親自跟在福克斯探員身後。他深得吉斯信賴,行事自然極為穩妥:隻遠遠跟在目標身後,饒教亞曆山大·福克斯是FBI資深探員,在南鎮的鬧市中也發現不得。
且說福克斯出了通天塔,抬手一看時間,已是下午五時。他似有要務在身,急急驅車東進,又上了跨海大橋。比利開車跟在後麵,心中一奇:南鎮直麵墨西哥灣,兩翼前伸,這跨海橋以東,便隻有機場而已。莫非這廝已打定主意,若揭舉吉斯不成,與其坐等被害,不如就此一走了之?這人膽敢闖進吉斯老巢麵刺於他,如果今日就此逃脫,豈不放虎歸山?比利不禁為難起來:以他的高明武功,要擊殺福克斯原是不難,但在機場裏無聲無息致人死命,倒也絕非易事。一個準參議員身邊的人物在競選如火如荼之期公然殺人,那還了得?況且這被害人還是FBI探員——這個弑警大罪的馬蜂窩要是捅了,吉斯定然不喜。
比利正躊躇個不住,卻見那福克斯將車駛近候機廳,靠邊停了,走下車去。一個身形魁梧的漢子迎將上來。那漢子幾步外便將行李擱下,口中呼道:“亞曆山大你個賤人,我都等了你老半天了。”雖是粗話,語音卻極是熱誠。雙方顯是多年不見的摯友,互一擊掌。且聽福克斯道:“阿富汗那邊還不錯吧?”那壯漢連連點頭,道:“不錯?自然不錯。路邊炸彈、人體炸彈、詭雷……就連七八歲的小孩子都能掏出支槍來。”比利聽了個大概,知他是來接人、眼下並無開溜之意,心下稍安。
福克斯搶前一步,提起行李,道:“上車,我們這便去……”忽而喉頭一滯、話音打住。那壯漢和比利都是一愣,看他神情呆滯,雙雙順其視線望出:這一望不打緊,比利倒是一驚:這廝怎地也到南鎮來了?壯漢卻不明就裏,連問三聲,福克斯通身一震,才算回過神來,徐徐道:“剛才那個穿紅衣的小姑娘,長得真是好看。”壯漢一怔,啞然失笑:“你身為人父,竟比我這個征戰初歸的兵油子還嗜色?”福克斯被他譏得滿臉通紅,強自辯道:“我離婚四年,你駐外三年,我們一般的鰥夫情結。”這話雖不全然正確,卻也自嘲到了極致,雙方哈哈大笑,就此上車。
天下間“好看的小姑娘”本何其多矣,但隻此一眼,便教個見多識廣的聯邦探員失魂落魄,卻也是世間所稀的個中極品。Rose生平坐慣了飛機,但座位如此狹小、行程如此漫長,卻又是頭一遭。偏生草薙京也沒自費旅行的經驗,下了飛機一問之下,竟然連酒店都沒及定好,這會兒氣呼呼撅了嘴,兀自一個人走在前頭。而比利原不認得Rose,方才順著福克斯目光去看,自是看見後頭提著行李的草薙京無疑。他們在拳皇大會上早有相識,縱不是一路人,但想到南鎮是天下武學重鎮,大凡習武之人莫不知聞,隻消草薙京此來不是尋霍華德聯合體的麻煩,也就是了。當下不再理會,一心一意去盯福克斯的梢兒。
Rose自神社草薙京摔門而去以來,一直兀自不快。這會兒一個人走在前頭,更是心下煩亂。先父伯恩斯坦一直渴望能有一女,縱先得一子,亦起了女名、作女子來養【作者注:Adelheid是德國常見的女子名】;待到Rose降世,更是被家裏奉作掌上明珠。她天資明慧,博學廣聞,個性爭強好勝,手段果決,更與先父如出一轍。自小恃寵賣乖,父親、哥哥無不讓著她,縱是胡鬧得緊了,也必想盡法子逗她開心。豈有和她鼓勁對撞、摔門而去之理?她既已得寵,又恃才自傲,縱是拳皇大會上的一幹英雄,也盡視作螻蟻草芥一般。這會兒待庶民好些,是當今世上唯有哥哥才受過的不同待遇,本望他知恩圖報、感懷涕下,豈知這人竟如此不識好歹,每每與自己頂撞。她越想越氣,越氣越想,這理是怎麼也想不明白的了,隻覺得心下一陣委屈,恨不得哥哥就在眼前,一頭紮進他懷中痛哭一番才好。又轉念一想:不成,絕不能哭,若是教庶民看見Rose落淚,定要被他取笑。這庶民最是刁鑽歹毒,嘴上定然不說,心裏卻要齒冷三天。她涉世不深,原也沒有多少頭銜可冠,便將心中所知的“猴子”“庶民”“草履蟲”等盡數往京頭上加了,最後連“俄狄浦斯情結”等術語也一概湧上,這才心中稍稍暢快。抬手往眼睛裏抹了抹,卻看見遠處一塊書了漢字的招牌,牌上前三個字卻是熟悉不過:草薙京樣。
有人前來接駕,草薙京自己也是驚訝不已。他這次遠行,知會的人極少,除了借錢給他的母親靜,便隻有神樂、安迪一行人知道。縱使算上“無所不知、無所不至”的怒軍團一行人,也想不出誰會給自己接駕洗塵。來人驗明了身份,原是南鎮金氏跆拳道的門徒。兩人都是白人,說這木牌是由唐人街的人所寫,在此久候多時了。金家藩是當今天下成名已久的宗師,跆拳道武功登峰造極,為人又疾惡如仇、正名遠揚。他的弟子眾多,草薙京隻見過為首的陳國漢、蔡寶健二人【原文實為張巨漢、崔稻妻,此處尊重舊譯】,眼下二人雖然麵生,但既是金氏的門徒,自不會有歹意。期間的來龍去脈,京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但見來人熱情,已招了的士,將自己的行李盡數搬進行李箱,不由一陣快慰。Rose心機較深,雖也拿不住其中的要害,卻暗暗感覺大有不妥,悄聲道:“這些人怎麼知道我們要來?怎麼連起降時間都把握得恰到好處?他們說是金家藩那老賊的門徒,又沒見他們麵刺金印‘金氏門徒’,便是基督的門徒,又唬得誰來?”她先父伯恩斯坦最是嫉恨標榜“正義”的人,而金家藩又自恃為天下第一正人君子、逢惡人必要施以“教化”,固極為伯恩斯坦所憎,每每家中提起金家藩的醜事,父女倆都聊資一歡。Rose深得先父神髓,言語間便毫無敬意。草薙京起先還覺聽得有理,到後來聽到她口出“老賊”,不由怒從心中起:金家藩好歹和你父親同輩,品德修為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你卻喚他“老賊”,那我父親在你眼中又作甚麼?那我又作甚麼?!冷冷道:“你愛去不去,別來跟我廢話。”回頭向人答謝,坐進車內。Rose原本心情黯淡,現下又碰個釘子,一股酸意湧來,如何能當?京兀自在車裏等了幾秒,不見她進來,卻聽前排司機用英語說道:“你女朋友走啦!”京一愣,伸出頭去,卻看見Rose正往人群中去。他施展輕功,右足一踏,伸手已抓住Rose的胳膊。“放手!”她用力一甩,卻如何甩得脫?但聞Rose道:“庶民方才說Rose愛去不去,Rose打定主意,定是不去了,怎地庶民又要反悔?!”京急道:“你一個人在這裏,無親無故,我怎能放心離開?”Rose頭也不會,隻是甩手:“放開!”京哪裏肯放,抓住胳膊拉了幾次,Rose偏不回過臉去。忽而心下一閃,支吾道:“你、你哭了?”Rose原本還是強忍著,不想哭出來教他齒冷,但淚腺兀自不爭氣,淚水流了滿麵。這會兒教他一猜,再也忍不住,唔唔哭出聲來。這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Rose又生得極美,登時人海駐足,四下無聲。這還不明擺著麼?這男子牽著這女孩的手,女孩唔唔哭泣,地點又偏偏是在機場:定是這負心漢做了教人齒冷的事想一走了之,卻天可憐見,教這女孩當場拿住,哪還做得假?南鎮雖是在美國,民風前衛,但終究也是事故人情、一般的通用。當下有幾個為人父母者為這女孩不平,人群中先是悉悉索索,後來唧唧歪歪,最後竟成一片喝罵,直罵得草薙京祖宗十八代狗血淋頭,好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