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是南鎮平凡午夜中轉瞬即逝的一刹。
便利店裏,11歲的史蒂夫·沃登正把硬幣往店員手裏塞。
發電廠外,頭戴黃色安全盔的阿爾弗萊德·萊特曼走過懸橋。
籃球場上,特瑞·伯加德輕輕一躍,投出今晚最後一個三分。
就是這麼平凡的一瞬。紫色的火花襯著著鵝黃的月光,照亮她優雅回過的麵龐,瑩澤的唇在夜色中閃閃發光。
她悄無聲息地動了動嘴唇。可幾分鍾後,八神重新想起她那無聲的唇語時,這三個字開始像月色下的潮汐衝刷沙灘,在腦海中愈發清晰起來。
“別礙事。”
約是這樣說著,她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柔荑,指尖瑩白勝雪,雅逸如雲。遠在孤傲的八神意識到危險之前,一股極致密的氣浪壓將過來。月色下孤狼般的身影於半空中猛地一滯。有一刹那,他簡直大吃一驚:
這是帝王波動拳!
八神曾和盧卡爾·伯恩斯坦交過手。邏輯上說,這是一種令人過目難忘的功夫——不僅因為它威力巨大,誠然威力也大得真夠驚人——更因為它毫無講究的蠢笨勁兒。就像鐮刀割過麥子,遠要比用錘子收割效率高超一樣:暗仏將氣轉化為烈焰、雷刃拳將氣轉化為靜電、烈風拳將氣轉化為真空刃……原因不外乎借助這些元素本身的危險性,能在攻擊時將自身真氣的損耗控製到最小。從這一點來看,帝王波動拳的想法著實單純可笑:用壓倒性的能量輸出來湮沒對手、憑借真氣的天然同化效應來造成浸潤傷害。
雖然帝王波動拳在氣的運用理念上非常原始,但這恰恰使它擺脫了元素型傷害最大輸出的困擾——以草薙流的火焰為例,更多的真氣能帶來更大的火球,這一點確然不假。但對於點燃對手來說,火球的體積巨大到一定程度,就變得毫無助益。這些派別的傳承者不得不想出折衷的方法來回避這些問題——比如京的父親,草薙柴舟在裏百八式·大蛇薙上取得的成就:他能將大蛇薙的氣分成三段,連續三次重創敵人;又比如二階堂的拿手好戲“雷光拳”,他從來也不需要大費精力創造一個十英尺直徑的球狀閃電,而是連續製造5次直徑三英尺的等效放電黏住敵人。
但帝王波動拳與它們完全不同。傳說當帝王波動拳達到最高境界時,被擊中的受害者甚至會被骨肉剝離、融化消失。第一屆拳皇大會的賽後風波中,阪崎百合曾經試圖阻擋帝王波動拳的路徑,結果身受重傷,全身的衣服也教氣流剝個精光。當然,盧卡爾當時對這一招的把握還遠未到達理想的境界。使用這種功夫的人,大凡不是內力高得無處耗用(這樣的家夥也不是沒有,比如妖怪“大蛇”。盡管當時沒有理想的宿主,人形狀態的大蛇向四周全功率釋放氣流時能將半徑400碼的地形永久改變——聽上去就像引爆了一枚雲母炸彈)就是故意賣弄自己的驚人業藝。毫無疑問地,作為近百年來習得這一武功絕無僅有的兩個天才,盧卡爾·伯恩斯坦與沃爾夫岡·克勞撒同屬於後一類,以至於許多自負了得的武術家一聽見帝王波動拳的名諱、便不免被嚇得心驚膽喪。
但八神庵的驚訝,僅僅維持了幾個毫秒——迎麵而來的氣浪在空氣中以驚人的速度揮發著,以致真正拂麵而至時,早已化作月色下的縷縷銀絲,宛若峽穀中的一抹清風,夾雜些遠處山坡間若有若無的琥珀幽香。她用的不是帝王波動拳!——至少現在還不是:在力量輸出上確然無比相似,但於氣功的凝聚上,簡直稚拙可笑。八神幾欲失笑出聲:自己居然會忌憚一個花瓶般的女人!這種自嘲轉瞬化作歇斯底裏的怒氣:他要在京的屍首旁跺她的臉,而且隻須教她受苦,不妨一直跺下去。
不過看來今天他是沒機會啦。
隨著氣浪散盡,極為詭異地,八神發現京的身子離開自己遠去了幾尺——腦中一記醍醐灌頂般的悶雷炸裂開來:他被“花瓶般的女人”輕描淡寫地推了回來。17米的天塹霎時讓這種“不合時宜”的倒退顯得極為尷尬:無論你願意與否,地心引力總在作祟。
京鏗然落地。
庵自由落體。
“趕去理發嗎,八神?”耳旁響起京不合時宜的惡毒挖苦,一股傷口撒鹽帶來的慍怒油然而生,很自然地,縱然此間全然沒有輸給三浪生的嫌疑,但因為三浪生的愚蠢,這筆帳有一半也得記在他的頭上。四十秒後,當不幸的八神從街邊一輛被砸得警報急鳴的沃爾沃S60中站起身時,他的夙敵早已背著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在夜幕裏蒸發得無影無蹤。
“快走。”在庶民耳旁輕聲囁嚅著,Rose幾乎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一陣比傍晚時分愈加洶湧的倦怠襲來,她軟軟地趴在他闊大的背上。
——
釋卷齋裏,傍晚時庸庸碌碌的技術警察早已走了個精光。白天激鬥留下的發梢衣角,一早有人悄聲無息地收拾幹淨,整齊封存進塑料袋裏、交到吉斯·霍華德的辦公桌上。
自然,這些微小變化在一地狼藉的現場是看不出來的。京戴上手套,輕輕抬起警方的封條,凝神聽了聽,確信屋內無人後,這才極為小心裏邁了一步。可憐他是如此專注,竟忘了自己還背著個姑娘——於是一抬腰,警方的封條便蒙在Rose的臉上。她狠命往他肋下掐了一把,黑暗裏傳來一聲並不協調的短哼,
“咕……!”他壓低聲音抗議:“你幹嘛!?”
“笨死了……”她小聲嘀咕。
“什麼?”
“笨死了!”
Rose猛提高了八度嗓音,黑暗中險些把京嚇出心髒病來。
“噓!”他做賊似地跳腳噓道:“你小聲點不成嗎?讓人聽見怎麼辦?!”
她撅起嘴胡亂吹開封條,懶得搭理這個笨蛋。幾個小時前糖葫蘆端凝坐化處,這會教人用雪白的生石灰勾出個輪廓,黑暗裏借著櫥窗外朦朧的月光,宛若地上結了一層寒霜,白花花的一片。
草薙京小心地從石灰旁踱過,悄無聲息地溜進後堂,旋即把木門關了個結實。
毫無疑問,眼前的這個書庫盡管粗看起來無甚變化,但和五個小時以前,那可是永不相同了——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間……圖書館。京不是哲學家,甚至連赫拉克利特的大名也沒聽過。但當他望著半開半闔的抽屜,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一拉,“呼啦”一聲,抽屜另一側的封條斷了開去,一股似曾相識的香樟味道飄散出來。
“空的!”他望著空空如也的抽屜板兒,腦袋裏嗡的一聲炸了,“方才明明還有的!”
不及放下Rose,京接二連三地拔出幾個抽屜,高的、矮的、遠的、近的。等拉到第五個抽屜的時候,他不無頹喪地退了一步。
“警察……警察把這裏搬空了!”
他嘟囔著,滿心期望著背後的女孩能安慰一句。屋子深處,老舊的座鍾哢嗒哢嗒響個不停。五秒,十秒……一分鍾過去了,回答他的隻有黃銅鍾擺的恬噪和腦袋上晃來晃去的燈泡。京偷偷撇過眼去,朝Rose臉上望了一眼,這才暗地鬆了口氣——那張洋娃娃般精巧的麵孔上全無半點頹喪,——哦,“頹喪”。這詞兒可錯得離譜!眼下,她一雙嬰兒般光彩的眸子睜得老大,雪亮的目光四下遊走,幾欲把屋子也照得通明起來。
“我說……”京不免有些訝異,“你不生氣嗎?”糖葫蘆的書庫教翻得亂七八糟,那秘篆書的批本多半也已落入吉斯·霍華德的手中。照他的印象,眼下小公主理當大罵“猴子”,亂發脾氣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