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彬命地方官員及獄司獄卒保守消息,如有泄露,提頭來見。地方官員和獄司連忙點頭哈腰地答應。
至此,曹彬算是完成了賀捕頭的所有布置。
到了約定的時間,賀捕頭並沒有來到秘密監獄會合。曹彬急忙派出人手打探消息,得知賀捕頭及三位捕者已被暗紮子抓走,暗紮子們上了當,想方設法渡過長江,在北岸尋找。
如今暫時不用擔心胡客被暗紮子劫走,但賀捕頭的事卻不可不急。
曹彬派出兩人,命令他倆無論想什麼辦法,都要渡過長江,然後避開暗紮子的眼線,分頭去通知上海的東南辦事衙門和西安的西北辦事衙門,一方麵派出捕者解救賀捕頭,另一方麵派大批人手趕來棉船鎮,押送重犯胡客,不再走上海繞行,而是直接上京複命。
曹彬親自守在牢房外,從中午一直守到了傍晚。
夜幕來臨時,地方官員和獄司親自來到獄中,恭請曹彬及諸位捕者大人前往鎮上的枕江樓,說是已設下晚宴,要為各位大人接風。
胡客這等重犯,逃走了幾乎就沒法再抓住,必須嚴密看守,不過獄司和地方官員如此配合禦捕門,這個麵子又不好不給。反正暗紮子已經離開了八寶洲,眼下風平浪靜,於是曹彬讓下屬們好好看守胡客,他一個人隨行赴宴。
枕江樓是棉船鎮上最好的酒樓,這一晚已經客滿為患。這些客人,大都是“新銘號”上的乘客。洲北的渡船全被毀掉,許多乘客無船渡江,隻能在江岸邊等待。一些漁家為了賺錢,把自家幾乎不用的舊烏篷船劃出來載客,但也隻是杯水車薪,過江者隻在一二,大部分人都被困在八寶洲上,隻能來到棉船鎮上過夜。
地方官員抿了一口酒,臉色微紅:“咱們這鎮子啊,好久沒這般熱鬧了!不過說來倒也奇怪,不知是哪個人那麼缺德,把岸邊的渡船都給毀了。”
“是啊,誰會這麼混蛋。”曹彬笑著附和了一句,將杯中的上等醅酒一飲而盡。
席至半途,忽有獄卒奔來稟報,說九江府方麵來人,押三名案犯入秘密監獄關押。
獄司正要簽署關押令,曹彬忽然問:“是男是女?”
“回稟大人,案犯都是男的。”
“犯了什麼事?”
“聽說三個案犯都是江洋大盜,結夥在饒州府和南康府流竄作案,前後搶了五家商行,後來在九江府作案時,被抓了個現形,因為不肯招供所搶財物的去向,所以押送到咱們這裏來審問。”
曹彬立刻站起,取外套披上了。白天剛把胡客關進去,晚上就有案犯送到,誰知道這裏麵有沒有鬼。飯也不吃了,曹彬即刻隨獄卒回秘密監獄。曹彬是飯局的主角,主角要走,地方官員和獄司隻好丟下筷子,一起陪同。
八個押送吏就等在獄門口,曹彬過目了九江府衙開具的押送公文,又看了審訊的相關供詞,接下來便是驗明案犯的正身。
三個案犯生就了一副江湖草莽模樣,單看外表就是實實在在的江洋大盜,其中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臉上掛著一道觸目驚心的淤黑色刀疤。三個案犯不知是對這個陌生的監獄環境感到恐懼,還是因曹彬身上所散發的黑色氣質而感到害怕,竟一直在輕微地顫抖。這一細節,被曹彬看在眼裏。
他不動聲色地揮了揮手。
三個案犯被押入秘密監獄,關進一間黑牢,牢門吱呀合攏,哢嚓上鎖,獄中重新恢複了寧靜。
曹彬搬來一條凳子,放在關押胡客的牢房外,一屁股坐在照明火盆的陰影裏。
他把三成的注意力放在胡客的身上,另外七成,全都給了新關進來的三個案犯,以及守著案犯的八個押送吏。
這裏麵必定有問題,曹彬在心中不斷地提醒自己。
在曹彬看來,這三個案犯,太不像樣了。他們的不像樣,體現在自相矛盾上。雖然長相凶神惡煞,可一進監獄,既沒打也沒罵,竟然會不停地發抖。這樣的貨色,也敢流竄作案搶劫五家商行?這樣的貨色,也敢在九江府衙大牢中死不招供所搶財物的去向?
八個押送吏,同樣不像樣。他們的不像樣,體現在盡職盡責上。自入禦捕門以來,曹彬走南闖北,少不了與地方上的官吏們打交道,在官場上,他也算是老江湖了。如今,國家內憂外患,朝廷內部又分成數派,被搞得烏煙瘴氣,官場上黑得發焦,官吏們的心都像是煤炭做的,越是底層的官吏,黑得越是厲害。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員,樹大招風,一要顧全臉麵,二怕落人把柄,貪個汙受個賄,行事懂得低調,多少知道收斂。底層的官吏則不同,麵對的是平頭百姓,作威作福成了司空見慣的事情,可一旦到了真正該幹本職工作時,卻又總是磨洋工不出力。
這八個押送吏卻一反常態,不但連夜把案犯送到,還親自留在牢房外看守,如果說一兩個是這樣,曹彬還想得通,但八個都這樣認真負責,這裏麵就有鬼了。再加上見到曹彬時,八個小小的押送吏,竟然沒一個表現出巴結的嘴臉,反而言談舉止間都透露出抵觸的情緒。要知道,地方上的官吏知道禦捕門的人要來管轄範圍內辦事,掃地迎接都來不及,唯恐一個不小心怠慢了這些神仙,被扣上一頂刺客的大帽子,下輩子連投胎去哪裏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