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年輕的人,容貌不過二十五歲左右。他的上衣被剝去,赤裸的背上刺著兩列字,一邊是“手提三尺劍”,一邊是“割盡滿人頭”。他的眉宇間滿是硬朗,雙眼瞪視坐在身前的曹彬,如同看見了不共戴天的仇人那般,鼻孔外擴,像野牛一樣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你叫什麼?”曹彬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押送吏怒吼起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吳樾是也!”他對曹彬殺害七位同伴的憤怒,在充塞了整個胸腔後,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口子,淋漓盡致地爆發出來。
曹彬嘴角不屑地一抽:“北方暗殺團?”
“沒錯,老子就是北方暗殺團的成員,你也知道吳爺爺的大名!”吳樾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地跳起,“你這個滿清的狗腿子,幫著清廷做事,遲早有一天會不得好死!”
“這麼說,你並非暗紮子?”
“什麼狗屁錐子紮子?老子是漢人,堂堂正正的漢人!”
“你混進來想救誰?”
“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哪來這許多廢話!”
“不肯說?”
吳樾雙腮鼓起,臉部肌肉發橫,一副天塌下來都無所謂的樣子。
曹彬冷冷發笑:“行刺前廣西巡撫王之春的革命黨人萬福華,曾被秘密關押在此處。我知道有個叫吳樾的人,是光複會的會員,也是革命黨人,你如果真是吳樾,那你就是來救萬福華的了?隻可惜,姓萬的已在幾天前被轉押其他監獄了。”
“放屁!”吳樾鼻孔一翻,“老子來救誰,關你什麼事?”
曹彬手一揮,抽了吳樾一個響亮的大耳刮子:“在我麵前,嘴巴最好放幹淨些。”
這一掌實在力大,吳樾的左臉頰登時紅腫起來。但他絲毫不肯屈服,反而更加凶惡地瞪視曹彬:“老子的嘴既不幹也不淨!老子來救誰,關你什麼事?”
曹彬又反手抽了他一耳刮子。
吳樾的右臉頰也跟著腫了起來。他的嘴角滲出了鮮血,卻振聾發聵地怒吼:“他媽的,老子來救誰,關你什麼事?”他像瘋了似的嘶吼,“關你什麼事?關你什麼事?他媽的關你什麼事?!”
這一次,曹彬選擇了不再理會。對於這類與朝廷作對的人,他曾經想了很久,始終無法理解。在他看來,所謂的革命黨人,都是些精神上有毛病的人,都是些徹頭徹尾的瘋子。他返身走出了刑房,不再理會身後傳來的吳樾“關你什麼事”的嘶喊聲。當他走完黑漆漆的通道時,身後響起了勝利者的大笑。那笑聲是如此狂妄,肆掠地張揚在黑暗中,整座地底監獄,都似震顫了起來。
曹彬忽然有了一絲失敗者的感覺。他自嘲地笑了笑,走到關押胡客的牢房外。獄司早已派獄卒送來了早粥和鹹菜,所有捕者都沒開動,等著曹彬。曹彬接過一碗盛好的粥,一邊思索某些事情,一邊漫不經心地吞咽食物。其他捕者早就餓了,紛紛抓起碗筷,開始謀殺糧食。
吃了幾口,曹彬忽然遊魂回體,垂下頭,用奇怪的目光盯著土瓷碗裏的白粥。
他發現了異樣,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周圍的捕者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瓷碗摔碎的脆響,嘩啦嘩啦的,像風鈴的搖曳聲。
曹彬看見彎腰盛粥的獄卒一直弓彎的背,慢慢地直了起來。他伸出手去,想抓住獄卒,可渾身無力,反而因撲得太猛,腳底踉蹌,一下子撲倒在了地上。
他閉眼前的最後一幕,是那獄卒從他的身上摸去鑰匙,打開了牢房的門,朝胡客一步步地走去……
曹彬是第一個醒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