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2 / 3)

胡斯歸不禁心生好奇。他也抬起來,細細地看著那道彎月形的傷疤,心裏想像著無數羽入圍在周圍膜拜它並銘記羽族屈辱曆史的場麵。這傷疤細細長長,正好上方還有兩塊醒目的凸起,合在一起看,正像一張滑稽的笑臉。

他為自己這孩子氣的聯想而啞然失笑,但不知怎麼的,這樣的聯想越來越活躍,而那副笑臉的形狀,似乎正在起著某種變化。他心中一凜,定睛看去,那傷疤與凸起仿佛正在緩緩地移動、拉伸、變形,慢慢地,鼻子、眼睛、眉毛……一點一點地浮現了出來。

一張越來越真實的入臉!胡斯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要閉眼,眼皮卻不聽使喚;想要移開視線,眼睛卻無法從傷疤上移開。樹皮上的顏色也漸漸開始變得深淺不一,令那張入臉越來越有質感。

突然之間,胡斯歸感到一種無法言狀的恐懼感深深地滲入了骨靛中――那是他自己的臉!他的臉嵌在樹皮上,或者說,從年木的內部浮現出來,嘴角帶著詭異的微笑,注視著他自己。那並不是鏡子裏映出來的影像,而是實實在在的生動的麵孔。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正看著自己,充滿了嘲弄或者別的什麼情緒,那雙眼睛更是毫不掩飾惡意地瞪視著。

他恍悟到其中不對,想要趕快跑開,卻發現手腳已經不聽使喚,身體像被凍僵了一樣。中陷阱了,這個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但已經太晚了。年木著不可抗拒的磁力,正在一點點吞噬著他的心神,令他的頭腦越來越混亂。各種奇怪的幻覺開始閃現,那些隱藏於心靈深處的黑暗記憶一點每滴被翻了出來。

他看到自已幼時的家,那個黑暗的石洞終年潮濕,令他總有自己身上在緩緩長出綠毛的錯覺;他看到自己五歲那年獨自獵殺山魈,將山魈扔在父母的墳墓前,輕蔑地說:“沒有你們,我一樣能活下去”;他看到自己第一次被敵人打倒在地,涕淚俱下地求饒,然後趁著對方放鬆警惕時,偷襲成功;他看到自己擊敗一個又一個的敵人,努力營建起叛軍的勢力,忍受著龍雷的白眼……然而最後,他看到的是自己的結局,年木上裂開無數的口子,一隻隻棘魅從中鑽出,將自己死死纏住,吸吮著自己身上的鮮血。這些棘魅身體的頂端,正是自己的臉。

胡斯歸努力守住神智,感覺自己離崩潰已經不遠,隻能指望著雲滅能保持清醒,然而雲滅的狀況似乎並不比他好,至少他能清晰地聽到雲滅嘴裏在念叨些什麼。

“你不是我……你不是我……”雲滅的嘴裏嘟噥著。胡斯歸猛醒過來,這是發了瘋的扈微塵嘴裏的胡話,莫非雲滅也和他一樣中招了?一時間心裏連呼苦也。沒想到自己長期以來通過扈微塵去欺騙龍雷,到頭來卻以和扈微塵完全一樣的方式中招――難道真的是所謂天道輪回、報應不爽麼?

“你不是我……你不是我……”雲滅的嘴裏不停重複著這四個字,已經陷入顛狂的狀態。這一刻胡斯歸心裏居然閃過了一絲得意――至少他的定力比雲滅強一點,但這一點得意也許隻能是臨死前最後的安慰了。他的意識也開始模糊,身體不受控製地倒下,眼中隻見到雲滅呆若木雞,口中喃喃不休。背後押著兩人的武士們似乎很喜歡看到這種場麵,嘴裏發出得意而猙獰的笑聲。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半死不活的雲滅搖搖欲墜,眼看也要倒下,但在彎腰的一瞬間,意外的事件發生了――雲滅的背上忽然間藍光閃爍,像是羽人凝翅的前兆。但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隨著一聲爆響,藏光爆裂開來,化為無數白色的光影,在空氣中高速劃過!伴隨著這些激射兩出的白光,身後的武士們紛紛應聲而倒,胡斯歸也感到腰際一痛,有什麼十分銳利的東西劃過去,還好沒有打正。

羽爆術!胡斯歸猛然間明白了,這是羽族最高深的殺人手段,將武術和秘術結合為一體的可怕招數。事情已經很清楚了:清楚了:雲滅這孫子並沒有中招,而是一直在偽裝著,並等待著機會脫困。胡斯歸悲憤地想,自己終究還是技遜一籌。

雲滅接下來的動作更加匪夷所思,他並沒有拉起胡斯歸迅速逃離,而是抽出一支箭來搭在弓弦上,穩穩地一箭射出,正射向年木上那張人臉的方位。這一箭力量奇大,箭支整個沒入了樹幹中,那人臉上蕩漾起一圈水紋狀的波動,隨即發出哢的一聲脆響,消散於無形。

胡斯歸渾身一震,登時恢複了對身體的控製,他畢竟經驗老到,立即搶過一刀一劍,雙手分搏,轉眼間已經放倒三名敵人。就在此時,年木上裂開了一個大洞,一件東西從中滾了出來,轟然砸在地上。

是一尊石像,大約有兩入高的一尊石像。雲滅的箭正射在石像的頭顱上,搗毀了它的臉,現在那張破碎的麵孔扭曲猙獰,兩隻眼睛黑黢黢的,仿佛正在凝視著天空。

二十六、真相

森林果然是羽人的領地,胡斯歸一麵想,一麵哼哼唧唧地跟在如魚歸大海的雲滅身後。雲滅很不耐煩:“那麼點小傷你叫喚什麼?”

胡斯歸拂開掃到臉上的樹枝,憤憤地說:“好歹先通知一聲,被羽爆術打正了你以為很好玩麼?”

雲滅“呸”了一聲:“首先,以我的實力,自然能控製住,得太厲害;其次,老子就算通知了你,你也沒本事動啊。”

胡斯歸被噎得說不出話,隻能悶頭跟著在林中穿行。這座林中城市仿照雁都而建,規模自然十分龐大,偏偏其中又並無居民,實在是捉迷藏的上佳之所,雲滅很輕易地在一根高高的樹枝上找到一處絕佳的隱蔽之所。但從四周傳來的嘈雜聲音判斷,領主出動了大批人力來搜捕他們,情形不容樂觀。

“你身上再沒有其他亂七八糟暴露目標的東西了吧?”雲滅的聲調拖得很長。

胡斯歸悻悻地說:“放心吧,我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摔兩次跟頭的。說起來,我差點就被那尊石像吸取了魂魄,你怎麼會沒中招?我還真不信你的定力我強那麼多。其實我一直都覺得除了長相,我並沒有哪點比你差……”

雲滅安慰地拍拍他:“老實說吧,雖然我一直認為我哪一點都比你強,但這回倒真不能怪你,隻是碰巧有那麼一樁關於雲州的事情,是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

他簡略講了講關於石人的典故,接著說:“所以有了龍淵閣書生們的教訓,我一進入森林就開始警惕,隨時提防著這種可能會突然間吸引人注意力的食物。果然不出所料,他真的布了這個陷阱,知道我一定會在意那株年木。”

“於是你發現了那道傷疤可能有問題,決定將計就計。但是你故意不告訴我,好用我的中招來掩飾你的偽裝?”胡斯歸的眼中分明有火花在進射。雲滅哈哈一笑,來了個默認。

胡斯歸想到先前的凶險,心中恨不能把雲滅當場掐死生啖其肉,但最後隻是重重哼了一聲,問:“那你究竟用了什麼方法,沒有被那石像所蠱惑?我隻定睛看了一兩秒就開始產生幻覺,而且身體也失去控製,根本沒有辦法擺脫。”

“所以啊,最好的方法就是一眼都不要看。”雲滅回答。

“一眼都不要看?可你明明盯著那個石像的啊!”

雲滅問:“你看我的眼睛現在在看哪兒?”

胡斯歸回答:“你在看著你左邊那根樹枝,上麵盤著一條花蛇,興許是對你比較感興趣。”

雲滅搖頭:“錯,其實我是在看你臉上的肥肉,以及那隻正在擬肩膀上方琢磨哪個地方下口比較好的和你一樣肥的蜘蛛。這是職業殺手的必備技能,隱藏自己的眼神,以免在觀察形勢時暴露目的,引起他人懷疑。剛才我看起來一直盯著石像,其實已經把真正的視線完全移開,一眼都沒有看它,自然就不會中招了。”

胡斯歸無奈:“好吧,這一招我不會,算找認栽……什麼,蜘蛛?”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現象,很多膽大妄為殺人不眨眼之徒卻往往有著不為人知的脆弱麵,比方說,他們麵對著血淋淋的屍體時可以胃口大開地吃午飯,卻總會對一些在旁人眼裏毫不起眼的事物抱有深深的恐懼。比如說胡斯歸,雲滅萬萬沒料到,這個麵對著張牙舞爪的棘魅都毫無懼色的死胖子,竟然會對小小的蜘蛛反應如此激烈。這個體重能頂三個雲滅的胖子近乎輕盈地跳了起來,嘴裏歇斯底裏地喊叫著,從高高的樹上跳了下去。這一聲喊驚天動地,雲滅相信全雲州的人都聽到了。

百密一疏,他惱火地想。隻能很無奈地跟著跳下,眼看著胖子手舞足蹈了足足半分鍾才停下來――他並非不想上前一拳將胖子砸暈了事,但此人發起瘋來拳腳帶力,虎虎生風,豈是三招兩式能解決得了的?

好容易等他停下來不鬧騰了,卻已經口吐白沫癱在地上。耳聽得遠處動靜連連,追兵已經被吸引來,隻怕用不了多一會兒就會找到身前來,雲滅隻得伸手將胡斯歸扶起來。這廝身子著實蠢重,倘若不是雲滅,換兩個其他羽人也未必扶得動。他勉力拖著這沉重的累贅跑出兩步,忽然間胸口一麻,四肢已經被人用巧妙的關節技製住,無法動彈。動手的不是別人,居然正是胡斯歸!

“死胖子,你想幹什麼?快醒醒!”雲滅低喝道,還以為胡斯歸腦子仍然然沒有清醒。不料胡斯歸手上反而加重,獰笑著說:“雲滅,你以為我真的怕蜘蛛麼?這點小把戲你就信了?”

雲滅心裏一寒,反而冷靜下來:“你要幹什麼?現在不是自相殘殺的時候!”

“這不是什麼自相殘殺!”胡斯歸惡狠狠地說,“同一條道上的人才能算自相殘殺!”

雲滅內心寒意更盛:“你這話什麼意思?”

胡斯歸用令人不寒而栗的腔調說:“雲滅.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對你說過,沒想到以你聰明的頭腦居然也從來沒有想到過:領主那麼厲害的人,為什麼不自己出麵親自去解決各種問題,為什麼非要依靠那個並不算太聰明而且心也很軟的風離軒?”

雲滅心心頭一震,回想著風離軒的種種作為。此人雖然身具可怕的星辰力,確實心腸有點偏軟.領主不可能看不出這一點。但領主卻為什麼還要用風離軒.難道是因為……離了風離軒,他就無能為力了?

“你已經想到了吧?”胡斯歸說,“其實我也是在雲州和他對抗了很久才明白過來的,領主肯定是出於某種原因,自己根本就沒辦法出麵,所以他不得不依靠傀儡去給他辦事。離開了風離軒這樣的傀儡,領主就是半個廢人!”

“可是風離軒死了,領主必須要給自己找到一個新的副手,也就是新的傀儡,”雲滅低聲說,“你覺得,那個人就是我,對麼?”

胡斯歸一聲奸笑:“不是我覺得,而是必須是你!你的所作所為,我相信已經給了領主足夠的印象,這就是我和你合作的根本原因,領主不會舍得殺你的!他一定會讓你活著來到穀玄域,以便生擒你,勸服你做他的傀儡。而這個時候,就是他暫時忽略我的存在的時候,也是我唯一有機會找到辦法摧毀掉他的時候!”

“連我一起摧毀,是麼?”雲滅的聲音出奇的鎮定。

胡斯歸喉嚨裏咕噥了一聲,終於說:“除了領主,你就是我第二個必須幹掉的最危險的敵人。我讓那三幹人自白送死,根本不是為了麻痹領主,而是為了讓你對我篤信無疑。你的狡猾不亞於領主,不付出相當代價,你不會給我這樣製服你的機會。”

“製服我的機會?”雲滅嘲諷地說,“你真以為你製服了我?”

“你休想訛我!”胡斯歸怒吼道,“我很清楚我的關節技的威力!”

“我沒有訛你,隻是想告訴你一件事,鎖住關節並不能保險,”雲滅語氣輕快的說,“剛才的羽爆術,我並沒有使出全力,如果需要的話,我還可以再來一次。這麼近的距離,開膛破肚隻怕都算是輕的,我想要饒你性命都無能為力。你要試試嗎?”

胡斯歸額頭上的汗水滾滾而下,動彈不得的雲滅卻悠閑之極。胡斯歸臉上的肌肉不斷抽搐,陷入了艱難的決斷中。最後,對雲滅的恐懼終於壓倒了僥幸,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什麼,鬆開雲滅,迅速閃到了一邊,唯恐被羽爆術打正。雲滅拍拍自己被弄皺的衣服,輕笑一聲:“其實羽爆術很費精神力了。”

胡斯歸鼻子都氣歪了,但良機已失,沒有辦法再上前搏殺了。雲滅看著他:“你想抓住我,交給領主做傀儡,你就不怕我心情一好真的做了他的副手?那樣的話,我保證會讓你很舒服。”

胡斯歸身子一震,猶豫了一下,咬著牙說:“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雲滅微微一笑,忽然轉身喊道:“喂!你們要抓的羽人在這兒!”

胡斯歸瞠目結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雲滅的話仍然清晰地鑽進了他的耳膜:“我原本就想要和這位領主會會麵,哪怕這樣做會有極大的危險,但我不喜歡被人強迫。如果我要做什麼事,那一定是我自己願意去做。你趕緊逃跑吧,看你找到機會摧毀領主的領地快,還是我殺死領主更快。”

胡斯歸喃喃地說:“你就是個怪物,貨真價實的怪物……你不怕和領主一起送死?”

雲滅毫不猶豫地回答:“哪怕整個雲州被翻個底朝天,我也沒那麼容易死。”

胡斯歸聽著身邊雜亂的腳步聲和武器發出的金屬磨擦聲,狠狠瞪了雲滅一眼,轉過頭跑掉了。片刻之後,雲滅毫不抵抗地陷入了重圍中。

很快他被無數兵器指在要害處送到了一座規模宏大的連環樹屋前,不消抬頭他也知道,這是仿建的雁都風氏的宅院。回想起風離軒的種種古怪,以及對領主的服服帖帖,他開始隱約猜到一點對方的身份。

風宅體現出和雲宅截然不同的氣派。在真正的風宅中,每一株樹木都有至少五百年的曆史,建於其上的樹屋更是儼然有登臨雲台、俯瞰天下之勢,這一點,寧南雲家的仿東陸風格建築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的。而這座仿造的宅子居然從高度上半點也不輸給真貨,顯然是用了某些加速樹木生長的方法,而這種方法,雲滅確信自己在和鎮已經見識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