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3)

異於常人.手腳上都帶有蹼,身軀尖細,難怪能在泥濘中穿行埋伏,不知道是領主用什麼方法培育出來的,專門用於這片濕地沼澤。他本以為這些怪人會說些什麼,但他們卻一言不發,臉上那種糊滿泥水的扭曲的笑容幾乎和野獸毫無區別,似乎隻是一群捕獲到獵物的狼,心滿意足地看著獵物慢慢咽氣。半空中,一隻迅雕出入意料地冒著瘴氣歪歪斜斜地飛了過來。

胡斯歸體胖,沉得比雲滅快多了,此時雲滅不過被淹到腰,他卻已經到了肩膀。在雲滅的嗤笑聲中,他很費勁地說:“老子詛咒你下輩子變得比我還胖……”

雲滅歎氣:“這個難度大了點,你還是祈禱你變得瘦一點比較實際。”

說話間.泥水也慢慢淹到了他的胸口,他已經做好準備,一待被淹過口鼻就開始閉氣。以他的功力,能夠生生閉上小半個對時而不用呼吸,唯願腳底的泥沼深得不算離譜.到時候他自有一古怪的法門,有機會脫困而出。

胡斯門也做好了假死的準備.泥水已經到了他的下巴了。然而就在此時,那隻明顯受到瘴氣侵襲、巴經飛得歪歪斜斜的迅雕卻忽然間落了下來,低鳴了幾聲。這幾聲嗚叫仿佛菜種命令,本來已經退回地下的棘魅忽然之間又鑽了出來,不由分說將兩個動彈不得的倒黴蛋卷了起來,在旁邊靜候二人被吞沒的敵人也緊跟著上前將二人放了下來,當然兵器始終對著兩人的要害。

雲滅以為計謀敗露,一顆心在胸膛裏打鼓一般,隨時準備好暴起發難,不得已隻有在實力占劣勢的情況下拚死一搏。但敵人這次卻並沒有動手攻擊,隻是脅迫著他們向前方走去。

“這幫家夥半人半獸,頭腦簡單,隻是會接受領主的指令而已,”胡斯歸說,“大概他通過那隻迅雕看清了我們的樣子,改變主意又不想讓我們死了。你好像說過,他曾經想讓風離軒帶你回雲州?現在看來,也許不止殺你滅口、防止泄露雲州的秘密那麼簡單吧?”

“也許他對我的腦袋感興趣,想拿去做裝飾品?”雲滅聳聳肩。繞來繞去還是難逃正麵對抗,這固然令人惱火,不管怎樣,暫時避免了殺身之禍,能夠完整不缺零件地進入雲州的核心地帶――穀玄域,總是一件好事。至於到時候該怎麼脫身,兩名經驗豐富的老惡棍固然心裏憂心忡忡,外表卻一定要裝作氣定神閑。對他們而言,一生中距離死亡隻有一線之隔的時候太多了,隻要能稍微拖延一時,就總有機會找到扭轉局麵的辦法。

“戲劇性結局啊,”雲滅挖苦著胡斯歸,“恭喜你,果然足夠戲劇性。”

與此同時,在千裏之外的寧州,一輛馬車趁著夜色駛入了寧南城。車夫是一個滿麵風塵的年輕人,從他疲倦的麵容和衣領的汙垢可以看出,此人已經趕了很長時間的路了。如果靠近點看,還能看出他的嘴唇一直在不停地動,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此時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寧南雖是相對溫暖之地,年輕人的臉上仍然隱隱可見霜花。當然,嘴上是什麼都沒有的,誰讓那兩片嘴唇就是閑不下來呢?

“咱們快要到啦,”年輕人嘴裏說著,“到了雲家,你就安全了,我也可以鬆口氣了。要是半道上出點什麼事,雲滅那孫子非活撕了我不可。這一路上我都提心吊膽,偏偏你又不能陪我說兩句話,真是憋死我了。

“雲滅總是說我多話,其實多話哪點不好?至少我不會把該說的話藏在心裏,不像雲滅那個小子,一輩子就是死鴨子嘴硬,明明很在乎你,偏要裝出無所謂的樣子。不過和他相處久了,倒是覺得他越嘴硬越可愛,尤其逗他發急的樣子更可愛,哈哈。

“他和胡胖子現在應該在雲州,我相信這兩個瘋子在一起,九州大地上沒有誰攔得住他們。其實我真的很想知道雲州究竟是什麼樣,但我也清楚,我雖然精通秘術,但實戰經驗太差,去了多半也是累贅。那種生死一線的地方,也許隻適合他們那樣的瘋子。

“辰月教主也是個瘋子,但他身上擔負的使命太重,不能輕易去涉險。我知道你恨他折磨你的朋友,但他其實更可憐。我在龍淵閣裏讀過資料,你都想象不到,辰月教在九州曾經是何等的舉足輕重,但自從被血腥剿殺之後,就幾乎從這世上銷聲匿跡。三百年前他們鑄出了魂印兵器蒼銀之月後,曾一度恢複聲勢,但隨著那柄法杖的毀滅,他們又重新沉寂了。

“你看,其實天下的事情不外乎如此,起起落落,沉浮不定,就像你們羽族的貴族之爭一樣,縱使有些人能得勢,也不過是短暫的一瞬。有時候回頭想想,難免會覺得可笑。所以我喜歡龍淵閣,不用去爭什麼搏什麼,平靜的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就好了。”

“但是雲滅這樣的人是不會同意這種想法的,他們天生就是那種一定要站在高處的人。要不然我幹嗎會那麼佩服他,他竟然真的為了保護你而放棄了自己所追求和守持的東西。我太明白那種想法了,以他自己的力量,未見得就不能保護你,但他不願意你受一點苦,為此他寧可委屈自己。”

“你放心,雲滅一定會回來的,我從來不曾懷疑這一點。能殺死他的人,大概還沒有出世。我已經可以看到雲家的大門了,你就安心等著吧,等著那小子回來。老實說,我真的很想看到喝喜酒的時候他會是怎麼樣的一種臉色。”

五天之後,雲州,穀玄域。兩個自以為聰明絕頂的倒黴俘虜睜圓了眼睛。

“你能想象到……穀玄域會是這個樣子麼?”胡斯歸的口氣活像是不小心吸入了迦藍花粉。

“我說我想到了,你會相信嗎?”

“我不信。”

“那我也不信。”

二十五、城

一座城市。

眼前赫然是一座城市。在雲州這片蠻荒之地上,矗立著一座規模宏大的城市。在陽光下,城市的陰影以猙獰的姿態撲麵而來,將兩人籠罩其中。

雲滅抬起頭,仰望著這座城市。那並不屬於東陸、西陸、北陸的任何一種建築風格,所有的建築物都由整塊的巨石構築而成,那些巨石每一塊至少有三丈長,一丈高,比一頭六角犛牛還要大。而由它們修建成的建築物,雲滅粗略估計高都在五十丈以上。即便是高原的巨人――誇父族,也從來沒有這種規模的建築。

更何況,這些巨石築成的房屋和誇父用以宗教活動的石殿有著本質的區別,它們的建築技藝十分精細,幾乎每一塊巨石上都雕刻有細致的花紋,石塊的契合也近乎完美,令每一座建築都呈現出巍峨的氣勢,毫無粗糙之感。

走近之後,可以看得更加明晰:其實每一座房屋的門窗都並不特別高大,從門檻、台階等小細節處也能看出,這些房屋並非是為身軀異常龐大的居民所準備的,但它們卻毫無疑問地彙聚成個常人難以想象的尺度高大的整體。

兩個外來的闖入者,或者說俘虜,一時間忘記了邁步.隻足怔怔地望著這突如其來的城市。心裏不約而同地閃過“神跡”兩個字。胡斯歸曾經不止一次親手修建過房屋,更是深知其中的難處,單是如何搬運那些巨石,就幾乎是無法解決的難題,更別提如此渾然一體地壘在一起了。然而所有的房屋就矗立在眼前,顯示著它們不容置疑的存在。

雲滅看著那些向著遠處不斷延伸、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建築群,輕歎一聲:“這就是雲州的真相嗎?”

“老子白在雲州活了這些年。”胡斯歸悻悻地咕噥著,一臉的失落。

歎息也罷,失落也罷,終歸不能改變兩人俘虜的身份,不能改變抵在要害處的兵器。一群孔武有力的人類與獸人交接後,推搡著他們前進,沿著城中的穿城大道一路走過。這座城市雖然氣勢恢宏,其內卻幾乎沒有什麼居民,所有的房屋都空空蕩蕩,沒有任何家具陳設。偶爾能見到一些人穿進穿出,但從衣著判斷隻是巡邏的武士。雲滅還注意到,那些建築物都很陳舊了,布滿灰塵,許多地方出現開裂破損,顯然無人打掃修補。

“這座城市很有曆史了,不像是領主建造的。”雲滅低聲說。

“我也覺得,他還沒那麼有品位,”胡斯歸哼了一聲,“也許這是什麼上古時代的遺跡?反正我不認為九州有哪個種族能修建出這種氣勢的城市來。”

“我對建築學毫無研究,”雲滅皺著眉頭說,“但我可以肯定,這座城市從一開始就壓根不是用來住人的。”

“什麼意思?”胡斯歸不解。

雲滅隨手一指:“你看地麵,全部由石板鋪得密密實實,一丁點泥土都不露,自然更不會有花草樹木了,你在東陸好歹也鬼混過一段時間,見過這樣的城市麼?你再看看街旁的房屋,那分明是一座羽族用於祭祀的祭壇,理論上應該是神聖的,修在衝著大街的地方也就罷了,怎麼可能旁邊卻擺放著一座宛州的磨坊?”

胡斯歸扭過頭看時,被背後的人重重踢了一腳,換成平時,他恐怕早就發難了,此時卻無暇他顧,認真思考著雲滅所說。雲滅接著說:“更何況,這是座水磨坊。可是它旁邊根本連河道都沒有……”

胡斯歸琢磨著,腦門上慢慢滲出了汗珠。他有蝗明白了雲滅的意思,眼前的這座城市,縱然每一個部件都無懈可擊,組合在一起卻顯得那樣怪誕而不協調。再和雲州與星盤序列的暗合相互印證,他產生了一個極度恐怖的聯想,這聯想讓他在一瞬間感覺手足僵硬,腳底軟綿綿的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樣。

這座城市壓根不是真正的城市,仿佛隻是小孩子玩的玩具,那些遠非人力可為的宏大建築,都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沙灘上隨意捏出,又隨意放置在一起。

這究竟是誰的手?怎樣的一隻手?

再走了一陣,終於見到了河,但這條河更加印證了兩人的猜測。那是一條東西走向、橫跨城市的河流,河水清澈透明,幾可見底,卻沒有絲毫的流動,裏麵也沒有任何魚蝦乃至於水草。那僅僅是一渠死水。

在這條沒有生命的河之上,是一座石橋,過橋後繼續前行,眼中所見卻迥然不同。視野裏慢慢出現了一些低矮的臨時窩棚,門口偶爾坐著一兩個麵目肮髒、神情呆滯的入,看來是被奴役的苦工。雲滅想到胡斯歸向他描述的領主如何凶狠殘暴,看來所言不虛,但沿路出現的窩棚的數量越來越多,和看到的人數並不符合。胡斯歸猜到他在想什麼:“領主那個瘋子雖然占據著這樣的一座城,卻好像始終都不大滿意,多年來一直在征集民夫,卻不知道到底想要做什麼,反正被拉走的人從來沒有回去的。”

雲滅笑笑:“那不活生生成了雲州的土皇帝了?”

“他比皇帝的權力大,”胡斯歸說,“東陸人族的皇帝和羽王都隻是個擺設,反而要聽諸侯領主的話,哪兒有這個家夥這麼囂張跋扈。我忍不住要猜想,這個老瘋子自己住在什麼地方?大概是會讓古往今來的帝王們都嫉妒得半死的豪華宮殿……天!”

他的語調忽然整個變了:“我想我知道這位了不起的領主在忙活什麼了……你看!”

不用他說,雲滅已經早就看見了。瘋子,這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雲滅在這一瞬間隻來得及閃過這樣的念頭。

他看到前方不遠處,大約方圓數裏的廣闊地界內,巨石修築成的建築物全都被拆毀了,無數的工人在勞作著,牽著身軀龐大的雷犀,在巨大的撞擊聲中費力的拆除著更多的房屋。那些堪稱完美藝術品的、足以讓東陸和北陸的建築大師們將眼珠子都瞪出來的偉大傑作,竟然硬生生的被化作廢墟、夷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

“這個王八蛋!”除了爆粗口,雲滅找不到更好的方式來表達自己那種難以形容的驚詫,“這……這他媽的是雁都!寧州的雁都!”

胡斯歸大吃一驚:“雁都?別開玩笑了!”

“誰有心思開玩笑!”雲滅吼道,“你還能比我更了解寧州的城市?”

雁都,羽族的都城,多年來持守羽族正統的城市。當然這無疑隻是贗品,但縱觀九州曆史,也從未出現過這樣大規模的贗品。領主真的是把三百年前的雁都複製了過來,那些飄渺的雲霧,那些在濃密的參天林木中若隱若現的樹屋,都體現出傳統羽族城市與森林融為一體的渾然天成。在一河之隔的兩岸,在這片被迷霧籠罩的土地上,夢幻般的石頭城市與精巧的森林之城默默對峙著,將雲州的神秘、瘋狂、荒謬、不可思議展現得淋漓盡致。

“要是辛言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他一定會殺掉我的,”雲滅說,“這樣的地方,他肯定情願用死十次的代價來換取親眼一觀的機會。”

“如果他能搶在領主之前的話,”胡斯歸說,“我們似乎是快到地方了,如果這就是雁都的贗品,領主應該就住在這裏。”

說話間,兩人果然被帶進了這座和雁都一模一樣的森林城市。雲滅注意著周圍的樹屋、階梯、空中甬道,無一不表現出標準的羽族特色。唯一的遺憾在於,這座城市裏依然沒有任何居民,眾人的腳步聲顯得格外響亮,在空曠的林間來回碰撞。

腳步聲停止時,兩人已經站到了處於城市最中央的年木前,那是羽人的林中城市最神聖的所在。雲滅過去也曾多次到過雁都,卻很少有機會如此近距離從容觀看年木。他抬頭望著年木樹幹中央一道醒目的雷劈傷疤,若有所思。

“胖子,我現在可以肯定一點,這個領主是個極度病態的瘋子,”他凝視著那道傷疤說,“看到這棵年木我就明白了,他想要的並不足雁都,而隻是他心同中無法割舍的某種寄托,我想.他大概隻是希望生活在過去的回憶中。”

“為什麼?”胡斯歸問。

“因為他就算想要複製一個雁都,也不必如此惟妙惟肖,連樹幹上的傷疤都要做個一模一樣的吧。這是上一次人羽戰爭時,人類秘術師的傑作,全寧州的羽人都知道這塊疤。在羽族被人族欺壓時,這塊傷疤是全族的恥辱;等到羽族勢力壯大和人類平起平坐時,它又被當做部族抗擊侵略的驕傲。很多羽人小孩舉行成人禮時都會被帶到雁都,看這塊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