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攻擊石門!雲清越麵色大變。這個石門,是從穀玄域傳送到這塊空中平台的唯一通道,如果石門被毀,通道也就不存在了,他和雲滅將被困在這平台上無法離開,那他三百年來的辛苦都會火、風、雷、土等任何一種具備實體的秘術方法去攻擊敵人,都有可能波及到石門,令結果適得其反。沒有選擇了,他亳不針正向連轉數圈,調集所有他能控製的穀玄力,向著石門方圓數丈的範圍內釋放了出去。
此時如果有人站在最近的安全距離觀看,就將看到一幕超乎常人想象的奇景。一個小小的黑球出現在了石門上方,飛速地旋轉、擴大,化為氤氳的黑霧。黑霧所到之處,所有的樹木迅速變色、枯死,地上的花草頃刻間凋謝,變成黑色的塵埃。幾隻昆蟲還來不及逃跑,就已經腿腳朝天掉在地上,身子縮成千枯的一小團,呈現出令人戰栗的黑色。
那是一種象征著死亡本身的黑色。
正在攻擊石門的是一頭雷犀,它正在用自己龐大的身軀一下一下地、用盡全力地撞擊著石門。這種曾被用來替代攻城機械的生物,擁有著堅硬的骨和巨大的力量,在它的猛撞之下,石門已經有些歪歪斜斜,眼看就要傾塌。但黑霧及時地裹住了雷犀,它銅鈴般的雙目立即失去了神采,渾身出現翱鮭,巨大的身軀軟軟倒下,與地麵撞出巨響。
騎在雷犀身上指揮的自然是胡斯歸。他的反應倒是很快,一看到那黑霧靠近,立即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比起殺死領主和雲滅,恐怕還是自己保命更為重要。他從雷犀背上跳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拚命向遠處奔去,黑氣在他背後窮追不舍,但其擴散的速度在一點點減慢,最終停了下來,隻差著半尺就把胖子裹在其中。
胡斯歸卻仍然不敢停步,直到一口氣跑出了好幾裏地,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除了逃得性命的歡喜外,他還有些功虧一簣的懊喪:要是能多堅持兩分鍾,那石門就能夠被摧毀了。失去了這個機會,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下一次。他並不知道,平台上的領主固然鬆了口氣,但新的麻頃已經來了。
方才情急之下,為了盡快釋放出穀玄的黑氣殺滅敵人,領主把星盤轉得過量了,蘊藏於星流石中的星辰力源源不斷地湧出,似乎有失控的危險。雲滅注意到了這一變化,心中燃起了一絲渾水摸魚的希望。
“你別指望著會有什麼機會,”雲清越猜到了他的心思,“我早告訴你了,這不是真正的星盤,隻是一把鑰匙。現在我隻需要把鑰匙反向擰回去幾行了。神器若不能應用自如,又怎麼能稱得上神器呢?”
他捏住短針,反向撥去,但出乎意料的,剛剛轉了半圈,指針忽然一下失去了控製,開始瘋轉起來,但這種轉動是空的,就像懸空的車輪一樣,完全不能對機關施加控製。他心中一駭,手上加勁下按,指針還是不起作用。雲滅饒有興味地看著他低頭查看,仔細翻檢每一處角落,嘴裏大失風度地罵罵咧咧。最後他驀地發出一聲怒吼:“是誰!是誰破壞了轉軸?”
星盤上缺失了一塊鐵片,僅僅是一塊小小的鐵片而已,但卻是一個絕對致命的故障,因為隻有當星辰力釋放過度時,才需要反轉那根短針,這種時侯一旦轉軸失效,隻會意味著一種後果——那就是整塊星流石的完全崩潰。而失去了星源,自己的身體也將不複存在。也就是說,即便自己現在通過石門回到穀玄域的地麵,也沒有任何意義了,那不過是早死和晚死的區別。星源崩潰,自己就必死無疑。
究竟是誰幹的?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除了他之外,原本應當沒有任何人有機會碰到這星盤,然而有一個人知道星源的存在——風離軒。他是唯一一個有機會接近石門的入,也隻有他了解自己的日常行動規律,能夠抓住那極短暫的時機通過石門到達平台上。
雲清越手足冰涼,一時間隻覺得五髒六腑空空蕩蕩的,腦子裏一片麻木。他終於明白了,風離軒這些年在死亡的威脅下對自己表麵上服服帖帖,一直盡職盡責為自己辦事,內心卻絲毫也不忠誠。這個傀儡冒著被自己處死的危險潛入這裏,卻並沒有立刻將星盤完全破壞,而隻是做了這麼一個小小的手腳,目的不僅僅是葬送雲清越的性命,最重要的在於,要讓雲清越用自己的手見證自己的死亡。而且不是瞬間的死亡,而是充滿了痛苦等待的慢慢的死亡。
為了這一天,風離軒等待了多久?他會在心中如何充滿快意地想象著這一幕?雲清越已經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
平台開始劇烈地震顫起來,四圍的空氣在看不見的奇特吸力下發出刺耳的尖嘯:當穀玄的碎片充分發揮作用時,可以吸收周圍的一切,連天空中飄散的精神遊絲都全部被消解。雖然這塊平台具備特殊的保護力量,令兩個人暫時免受其害,但這樣的保護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
雲滅雖不清楚其中的前因後果,但從這塊穀玄碎片的逐漸崩潰和雲清越的反應,隱隱可以猜到一點原委。那一定是風離軒幹的好事。
“遭遇背叛的感覺不好受,星不是?”雲滅一臉的同情,“你看,眼下就算我同意做你的副手,恐怕你也給不出什麼好處了。對了,我差點忘了。你連自身都難保,你這具身體也維係不了多久了。你馬上就可以追隨你的好朋友風離軒而去。”
雲清越的臉上終於現出了那種徹底絕望的苦澀:“你說得對,不過既然我活不了多久了,也不會讓你繼續活下去。”他右手虛空擊出,雲滅下意識地閃開,卻聽見地上一聲轟響,回頭一看,那個用來傳送的黑洞已經被他毀掉了。
“我們就一起等死吧,”雲清越充滿怨毒地說。話音未落,平台的邊緣已經開始崩塌,一塊塊碎石往下掉落,卻聽不到觸底的聲音,可想而知此處的高度。清晰可聞的斷裂聲從腳底深處傳來,平台在劇烈震顫,預示著這塊來自穀玄的空中之石即將解體。
雲清越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算準了一切,卻無法算準最信任的人對自己的背叛。如今一切的雄心壯誌都在轉瞬間成了空談,對他而言,即將失去的性命倒顯得並不重要了。
雲滅似乎也不在意這一點,雙目隻是死死盯著綠焰中痛苦掙紮的風亦雨的影子,那個女子的生死懸於一線,什麼樣的從容鎮靜、算計謀劃都派不上用場了。他隻能像個莽夫一樣強行出手攻擊,然後被對手輕易地彈開箭支,再將他重重擊飛。此人倒是堅韌非常,強行把已經到了喉頭的血再咽下去,硬努著又站了起來,而且站得比一支箭還要直。雲清越看他一眼:“你好像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命運?這裏是高空中,一旦平台解體,我們都會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雲滅一聲歎息:“看來你是變成泥人太久了,已經忘記了自己原本是什麼種族的,不如你趁現在趕緊和點泥捏一對翅膀出來,興許還能管點用。”他拚命要將雲清越的怒氣引到自己身上,希望對方暫時忘記對風亦雨的折磨。
雲清越冷笑一聲:“我看記性不好的是你,你還真以為羽人的翅膀是肉長的?”
雲滅心頭一沉,反應過來問題的嚴重性。羽人凝翅需要感應明月的力量,但是當穀玄爆發時,所有主星的星辰力都會被吸收,當然也包括明月的。
“放心,我們還有點時間,在你死去之前,我會讓你看到你的女人先死,”雲清越手按星盤,“我要讓你死去都不能安心!”
綠焰中風亦雨的影像在劇烈地抽搐著,那是雲清越加重了力度。雲滅深吸一口氣,回憶著鶴雪術中威力最大,卻也最為殘酷的終極殺招——羽焚術,那是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武器的招數。在使用的一瞬間,所有的生命力都會化作爆發的力量,給敵人以不可阻擋的殺傷,然而這樣的代價是犧牲自己的性命。而且這一招對眼前這個怪物能否奏效,那還很難講。畢竟星源還沒有完全崩塌,強大的星辰力還在他身上。
真的到了這一步嗎?雲滅想,真他娘的冤枉,我這樣的奇才其實更應該活下來……然後他禁止自己再做這種古怪的權衡,在死神露出笑臉的這一刻,他決定完全順從自己的本心。
那就死吧。
雲滅下定了決心,不再多想那些擾亂心神的雜念,開始凝聚精神力。然而當他即將發起最後的衝擊時,卻聽到雲清越“咦”了一聲,語聲中充滿詫異。他硬生生收住,回頭看時,綠焰裏已經起了變化。風亦雨的痛楚看來居然有減緩的跡象,而雲清越卻顯得焦灼不安。按理說,雖然隨著星流石的逐漸失控,平台四周的穀玄力瘋漲,但應該影響不了遠在寧州的太陽血咒的效果。但事實上,太陽血咒不知何故受到了抑製。
不過答案很快就清楚了。風亦雨的衣袖裏有什麼東西開始閃爍,仿佛是受甄了來自萬裏之外的召喚。那隻是一個很小的一個東西,卻能消解掉雲清越的太陽秘術。
雲清越低下頭,看著手上的星盤,猛然間心頭雪亮。星盤上缺失的那一片竟然藏在風亦雨的衣袖裏!毫無疑問,這又是風離軒搗的鬼,至於他隻是無意中這樣做的還是早有算計,由於他的人已經死去,永遠不會有人知曉了。
雲清越怔立在原地,沉浸在關於風離軒的複雜的思締中,一時間連殺死雲滅出氣都忘記了。三百年的漫長生命即將終結的這一刻,他的腦子裏隻剩下了關於雁都和寧南這兩座城市的遙遠記憶。那個叫做風離軒的年輕人臉上總是掛著滿不在乎的笑容,從雲家人警惕的目光中穿過,大剌剌地走到自己跟前。
“我剛剛從雪山城回來,”他誇張地晃動著手裏的金屬瓶,“誇父的藥酒別有風味,你一定要嚐嚐。”
“別裝得一副很懂酒的樣子,”名叫雲清越的年輕人笑得也很溫暖,“我才是正牌酒鬼。”
如果生活能就照那樣繼續下去呢?如果不存在那些勃勃跳動的野心,不存在那些包含著陰謀的刻意煽動,他們生活會變得平凡,卻有隨心所欲的自由。風離軒會繼續周遊九州,享受曆險的樂趣,然後來到寧南講給自己聽。自己偶爾也會去往雁都,和風離軒一同躺在千年古木的枝丫上,把手裏的酒瓶往地上亂扔,直到某一天,自己在美酒中醉死,風離軒被鬼知道什麼地方的野人放在火上烤熟了做晚餐,分別結束自己短暫卻精彩的一生。那樣的話,世上少了一個雲州的領主,少了一個領主的傀儡,卻多了快樂的人。不會有什麼脅迫、控製、奴役、欺騙、背叛、爾虞我詐,有的隻是兩個情同手足的好朋友。
雲清越沉浸在往事中,不知不覺間,手中的星盤已經出現了裂痕。雲滅本以為他會盡力阻止那裂痕的擴大,但沒有料到,雲清越抬起手掌,停頓了片刻後,重重一掌劈下。哢的一聲脆響,整個星盤碎成了數塊,散落到地上。
與此同時,平台崩塌了,這個來自於穀玄的一部分的星流石,同控製它的星盤一道化為了碎片。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之後,碎石四散飛出。雲州的撇一瞬間掠過一道若有若無的黑芒,隨即閃現出無數繽紛的色彩,就徽是有萬幹禮花在綻放。但這些綺麗的光芒絲毫也不停留,如流星般四散飛遠,消失於天際。片刻之後,天空又恢複了往昔的樣貌,沒有人會注意到,在邪些碎石之中,有兩個渺小的身影正在飛速下墜。
真的感受不到明月的力量。雲滅心裏一片冰涼。現在他的身體就像一塊石頭一樣往下掉,完全無法控製。雲清越和他一同落下,用最後一點殘存的力量形成升力,稍減兩人的墜落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