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呼嘯著灌人兩耳的狂風中,雲清越的話語卻格外清晰:“雲滅,你猜我臨死前想要對你說些什麼?”
他的皮膚上已經出現了黑色的斑紋,並且開始急劇擴散,去滅心中暗暗吃驚,嘴上卻絕不露怯:“你是想把雲州作為遺產送給我嗎,領主大人?”
雲清越微笑著說:“不。你和我有某些近似的地方,我希望你不要走上和我一樣的老路。”
雲滅哼了一聲:“這就是所謂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雲清越已經沒辦法回答了。他的皮膚、肌肉、骨骼都片片剝落下來,化為塵埃,被高空中的風卷走。終其一生,他都在為了霸占強大的星辰力而忍受著這具毫無生氣的身體,忍受著迷雲籠罩的雲州,就像一個家財萬貫的守財奴,一輩子都不敢邁出家門一步,而當他離開人世後,那些金光璀璨的財寶,終究還是不能隨他而去。
不過雲滅顧不上感慨這些,他可不願陪著雲清越一同粉身碎骨,但穀玄灼力量仍然遮蔽著天空,明月之力無法透過。在穿越了茫茫雲層後,他已經可以逐漸看清地麵的狀況,那好像是一座山穀。
就這樣撞在山岩上,化為一攤肉泥?以他的一身本事竟落得如此下場.雲滅想想都氣得不行。地麵已經越來越近,連覆蓋著山穀的一片綠色都能看得很清楚了。正當他很鬱悶地想著風亦雨日後會嫁給旁人,老子簡直白辛苦了之類亂七八糟的念頭時,眼前出現了一道黑影。沒等反應過來——當然反應過來也沒用——他的肩膀就重重撞上了那黑影。一陣劇痛後,他估計自己的左臂和好幾根肋骨一齊斷了,然而下墜的速度卻也因此降低了不少。他忍住疼痛,眼看著下方正好是一處山壁,上麵掛著許多長長的藤蔓,於是奮力伸出右手,硬拽住那些藤蔓。劈劈啪啪連響數聲,也不知有多少藤蔓被他帶斷了,右手磨得鮮血淋漓,但是速度終於降了下來。
最後跌到地上的時候,他已經無法判斷自己是已經死了還是依然活著。足足躺了十多分鍾,當痛楚如同千萬根鋼針一般紮人四肢百骸時,他才能確認:我還活著。
雲滅掙紮著坐了起來,看看周圍的情形,驀然間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狂笑。他一麵笑,一麵不住喘息,胸口像被刀絞一樣疼,但笑聲卻怎麼也停不下來。
他發現自己居然跌人了頭顱之穀,身邊藤蔓密布,無數詭異的迦藍花也就是人與動物的頭顱正在妖豔地綻放。而就在自己的身邊,躺著一隻已經完全變形的死鳥,那是迦藍花的花奴血翼鳥。正是這隻鳥和那些被自己生生扯斷的藤蔓合力救了他的命。
這世界很有幽默感,在狂笑與疼痛中上氣不接下氣的雲滅這麼想著。那些飄揚的花粉直往鼻子裏鑽,癢癢的,但他卻並不擔心。此時的雲州,恰好有一個人能解決這一麻煩。
兩天之後,胡斯歸終於找到了一艘可用之船。失去了領主施加的秘術屏障,尋找過去存留的海船不再是不可能的事情。隻是他猶豫了許久,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再度冒生命危險駕船穿越雲州海域呢,還是索性就此留在雲州,別再去搏命了。一方麵是生命的寶貴,另一方麵卻是雲州之外的世界的巨大誘惑。正當他舉棋不定時,一道白影從空中直撲下來,落到他的甲板上。
胡斯歸呆呆地望著這不速之客,心中五味雜陳:“他媽的,你還沒死啊!”
“少廢話,開船吧!”雲滅疲憊得站都站不住了,一下子躺在甲板上。
胡斯歸一眼就能看出,此人受傷頗重,至少左臂已經完全不能用了,日裏從不離身的弓箭也沒了。照理說,這似乎是一個除掉勁敵的好機會,但不知怎的,站在這個武藝充其量比自己略高一籌的人麵前,他竟然無法抑製自己的膽怯,哪怕對方隻剩下半條命,他也不敢出手進攻。腦子裏一瞬間閃過無數念頭後,他搖搖頭,無奈地走向船邊,砍斷纜繩。
“好吧,死了也不吃虧,至少拉著你墊背。”他嘟噥著自言自語。
“還有,把迦藍花粉的解藥交出來,我知道你肯定有,”雲滅摸著自己的脖子,“頭顱之穀真是個好地方。”
“那你也得給我幫忙!”胡斯歸憤憤地說,“你得知道,能活著離開雲州的人寥寥無幾!”
“放心吧,你我都是命大之人,哪兒能說死就死。”雲滅支撐著站了起來。
船緩緩離開了海岸。在不斷和沉重的眼皮鬥爭時,雲滅將頭轉過去,看著漸漸遠去的雲州海岸。那裏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在出生入死而又最終活著離去後,他仍然覺得那段古怪而驚險的曆程缺乏某種真實感。也許雲州本身的存在就是不真實的,他想,就如同高懸於雲天的穀玄碎片,就如同籠罩於迷雲之湖上的白色霧氣。那些閃亮的小飛蟲以生命為代價在雲霧中穿梭,可它們未必知道,自己究竟在尋找著怎樣的彼岸。
尾聲
辛言再次來到寧南雲家時,分明感受到一種天上人間的巨大反差。上一次,雲家人一聽到“雲滅”兩個字就對他橫眉冷對,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這一回卻又殷勤得讓他受寵若驚。
坐在貴賓室裏喝著茶時,他在心裏想著:兩年不見,這小子變成什麼樣呢?會不會被養得白白嫩嫩,腰上一圈贅肉了呢?
但很快他就聽到了雲滅冷硬得仿佛全世界人都欠他兩個銅錙的聲音:“我不在兩天就敢偷懶麼?不愧是雲氏的貴族子弟,蜜糖裏泡出來的……你替我盯著他們,鬱時之前加罰練習五百箭,誰要敢少射一箭,就沒午飯吃。”
辛言笑了。他確定雲滅這廝還是老樣子,不管是做一個賞金殺手還是家族骨幹。雲滅終歸是雲滅。
他的判斷是對的。雲滅甚至連模樣都沒怎麼變,身處雲家深深的宅院中,那張令人膽寒的弓仍然沒有離身。兩年間,他聽說了很多關於風雲兩家的傳聞,比如風氏族長風賀暴跳如雷,好幾次派入想把風亦雨抓回去,都被雲滅打得慘不忍睹,隻好斷了這個念頭。而雲滅這混蛋還要火上澆油,居然大搖大擺一個人到風家去拜會嶽父大人,據說當時他一人一弓,身邊圍著幾十號如狼似虎的風氏高手,居然都沒人敢出手。那種威儀自然令人心折,不過後來江湖上添油加醋以訛傳訛,雲滅的形象儼然有點三頭六臂呼風喚雨的氣勢了。
當然,刨除掉荒謬不實的流言,雲滅的加入還是有點好處的,那就是風家有所忌憚,出手的次數大大減少,而雲家想要動手卻又請不動這位大仙。
“我答應的是守護寧南,沒答應過要替你去四處出擊。”雲滅對雲棟影說。後者強壓著怒火:“可是當時那個龍淵閣的小子分明說過,你答應為家族效命。”
“但是效命的方式應該由我來選擇。”雲滅說得不假思索。於是戰爭進入了長期的僵持狀態,總算不再是前幾年那種血腥搏命的狀況了。
“這一趟去雲州怎麼樣?”雲滅問辛言。辛言咕噥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會去雲州?”
“因為你是你。”雲滅答了句廢話,隨即揮退仆人,親自為辛言的茶杯裏添上熱水。正當辛言猜測這小子其實是想把他生生灌死時,雲滅開口問道:“怎麼樣?都看到了嗎?”
“非常精彩!”辛言眉飛色舞,“頭顱之穀、迷雲之湖、火焰森林、石原……我甚至還弄了幾頭沙馱回來呢。雲州這個地方,我簡直是去了就不想回來。”
“我想,最合你口味的一定是那座巨大的城市吧。”
“我也希望如此,”辛言的聲音一下子從剛才的興奮轉為無比沮喪,
“我花費了那麼大力氣到那裏,一切卻都已經被毀掉了。”
“全都毀了?”雲滅有些吃驚,“那可真有點可惜。”
“確實毀了。那座石頭的城市和穀玄碎片一定有什麼特殊的關聯,碎片崩裂,城市也就不存在了。當我到達那裏的時候,地上隻剩下了斷壁殘垣。至於你所說的複製的雁都城,也成了一片廢墟,所有的樹木都倒在地上,完全枯死了。”
辛言的臉上現出很苦惱的神色:“你想象不到我當時的心情是怎樣的。我曆盡幹辛萬苦,隻為了解答那個謎團,但謎團本身卻已經消失了。我隻能從那些殘破的磚石上猜測它過去的規模。究竟是誰建造了這座城市?究竟是誰把穀玄的碎片改造成雲台,並且用星盤來控製它?雲州的路徑和元極道星盤的契合,僅僅隻是碰巧嗎?每次一想到這些問題,我就止不住地自卑,覺得人真的是那樣的渺小,那樣的無知,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世界的真相。”
雲滅笑笑:“我倒是覺得,並不是任何事情都一定要找到最終的答案。也許總有一天,人們的足跡會踏遍九州的每一個角落,一個完全不存在未知事物的世界,豈不是很無聊?”說完,他把茶杯一推,“小心口幹。兩年不見,你還是那麼多話,倒是半點也沒變。”
“但是你變了,”辛言不懷好意地笑笑,“我真的一直都在想,你這家夥娶妻會是怎樣一種場麵?”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雲滅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局促,倒是神色自如:“我讓她做菜去了,一會兒吃飯的時候,你就能看到了。她還一直想為了當年的事向你表達謝意呢。”
聽到“吃飯”二字,辛言的肚子咕嚕了一聲。他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訕找點話題打岔:“啊,對了,前些日子,我還遇到了胡斯歸。”
雲滅眉頭一皺:“胡胖子?他又在什麼地方興風作浪了?”
“目前還沒有,但他已經有了興風作浪的充足資本,”辛言的表情與其說是憤怒與沮喪,倒不如說是感到滑稽,“這小子現在居然……居然加入了天驅,而且頗得器重!”
雲滅卻並沒有感到意外:“很符合他的作風,見縫就鑽,唯利是圖。天驅雖然屢遭絞殺,但其勢力還是比常人想象中要大,他日後如果能在天驅內部爬上高位,一定很好玩。”
“好玩?”
“我和他鬥了那麼多場,始終都沒能分出勝負來,我很放不下。這世上有各種各樣的敵人,有些敵人令你尊敬還有一些,你總是難免憋著一口氣想要和他較量到底。"雲滅一麵說,一麵搓著手,看來真有點興奮的意味。
辛言歎了口氣:“雲滅,你果然還是那樣的無所畏懼。我真想把你剖開研究一下,看看膽量和自信這兩樣東西在你身上是不是天生的。你還真是不符合那句民諺哪。”
“什麼民諺?”雲滅莫名其妙。
辛言又壞笑起來:“你也在淮安城呆了那麼久,沒聽說過那旬著名的民諺嗎?男人結婚後,錢包和膽子會一塊兒變小。”
“沒聽說過,”雲滅回答得非常幹脆,“我隻知道我們羽人有另一句民諺。”
“哪一句?”
“能對付老婆的男人就能對付任何敵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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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