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幻覺,一切都是幻覺,不存在的。
李別恨反複念了好幾遍方敢睜開雙眼,哇!好大一對眼珠啊!他猛地彈跳起來,反倒將圍在他床榻旁邊的一群夥計加店家嚇了半死。
“這位客官,你終於醒了,真是嚇死我們了。”
嚇?他們做何驚嚇?他是被鬼嚇到了。難道說,他們也見到了嚇人的小鬼頭?攥住同道中人的手,別恨有一種他鄉遇知音的欣喜,“見到了嗎?你們見到了嗎?”
“見到了,當然見到了。”店家點頭如搗蒜,慌張不已。
看來不是他李別恨膽小,實在是小鬼嚇人啊!“是不是很可怕?”
“很可怕,真真嚇死我們了。”夥計也有同感。
別恨頓時如苦命的媳婦找到了婆家,拉著店家的手感歎不已,“你們說我是不是很倒黴,走得好好的,居然碰到了這種東西。”
“我們就更倒黴了。”店家將自己的手從別恨的掌心中抽回來,像是碰了什麼髒東西一般,“我可是正正當當開店做生意,剛準備上菜,你突然倒在我店中。你說嚇不嚇人,你說我倒不倒黴?你若真是吃了我的菜倒下去,我這店還要不要開?一家老小還要不要活?”
大約這就叫風馬牛不相及吧!兩番話完全對不上號,別恨歎口氣,自責地向所有人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決不是故意要倒在你們店裏。”
他要是故意的,那還了得?安全起見,店家惡狠狠地放出要求:“明早天一亮,你就給我卷包袱走人,這一晚的住宿費我就不收你的了。隻要你早點離開對我來說就強過萬千,算我求你了,行吧?”
怎麼不行?他隻不過是路過此地,歇腳一晚,真讓他長住下去,他還不幹呢!“放心吧!明早我一定會帶著包袱……”包袱?想到包袱裏駭人的東西,別恨一蹦三丈高,“別走啊!各位都別慌著走啊!咱們聊天,好不好?說說你們這裏的風土人情,咱們聊個通宵,誰都不準睡。”
誰敢跟他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昏倒的人聊天?還聊個通宵?店家、夥計紛紛搖頭,丟下他快步向外衝。
“早點休息!病人需要早點休息!”
不能休息,一旦睡下去他真的會病倒——被嚇的。“你們別……”
希望之門在他的眼前關上,沒事,他不怕。伸手這就要去拉開通向光明之門,有一股異常堅毅的力量牽引著他的身體,讓他無法掙脫,走不出那道門檻。
小心翼翼地轉身,別恨的眼角望到了纖細的小手。再向上,向上,紅色寫滿了他的眼眶。
“你別再暈倒了,相公。”
衝著她那聲“相公”,他也忍不住要暈厥——幻覺,一切都是幻覺,不存在的。
“我真的存在,你看見了,別欺騙自己。”
她冰冷的手貼近他的胳膊,即使是隔著層層布料,他也能感覺得出那種冷到刺骨的感覺。就像是……就像是所有的血液都流出了身體,立於他麵前的隻是一具冰冷的軀殼。
僅有的冷靜讓他的舌頭打結,“你……你別騙我,你怎麼可能是鬼呢?鬼是不可能有身形的。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急著嫁人,所以才編出這種謊言。一定是這樣,事實就是如此。”
在心中默默將這樣的解釋重複了數遍,別恨難得拿出少莊主的氣魄,“我說娃娃,你實在是太小了。等你長大了就會有很棒的小夥子娶你過門,所以你不要再跟在哥哥後麵。哥哥已經十九了,目前惟一能為山莊做的貢獻就是迎娶遠在宣州的未婚妻過門。別壞哥哥的事,你也不想哥哥被哥哥的爹罵吧?”
“你都被你爹罵了十二年了,還在乎多罵一次?”十七歲的聲音配上五歲的模樣,紅衣女娃昂著頭戳穿他不成器的謊言,卻戳進了別恨疑惑的心思裏。
“你怎麼知道我被爹罵?”她又不是莊上的人,她從何而知?不要!千萬不要是那個答案啊!
“我是鬼嘛!什麼不知道?”
女娃硬生生地將利刃戳進了他最脆弱的心坎上——完了,他又要暈了。
倒下之前,她要宣布最重要,也是最殘忍的事實,“我是你的鬼妻,昨夜如果你因為熟睡而沒有聽清楚的話,我不介意再重複一遍。我是你的鬼妻,見家之女,名喚‘日開’,從昨夜起就正式是你李家的媳婦了。別再‘娃娃’、‘娃娃’地叫我,我十七了,隻是外表還維係著五歲死時的樣子罷了。”
眼珠子忽悠一輪,她撇著嘴問他:“要是你不習慣看到我這副模樣,我可以換個樣子的。”
“那你就換吧!”總比讓他對著她五歲的樣子和十七歲的聲音來得妥當。
別恨很快就為自己的掉以輕心付出了代價——
五歲的身體迅速拉長,像一根麵條似的立在他的麵前。身形跟十七歲的年齡吻合了,可她的人卻仿佛水氣凝結成的一般,透明地映出她身後的家具。
天知道,當你麵對著一個透明的人影,卻又不能把她當成透明人來對待時,那份恐懼跟遇見鬼也差不多。
他真的多了一個鬼妻,一份甩不掉的恐懼。
懦弱的別恨找不到可以欺騙自己的理由,索性一貓腰躲進了桌子底下。從小他就有個習慣,遇到問題的時候總喜歡躲在矮處靜下心來思索,越矮越好,最好是必須將身子蜷成一團方能包容的地方,桌子底下成了良好的去處。
窩在小小的角落裏,別恨滿麵愁容,無端多出一個鬼妻,他如何跟爹交代,如何跟未過門的妻子細說由來,如何跟二弟解釋?他知道自己是個無用之人,因為無用所以需要活得簡單,複雜的生活隻會讓他亂了章法。
“你到底在怕什麼?”十七歲的女娃憑借透明的身體,輕易地擠到了他的身邊,“我是鬼妻,可我不會傷害你。你不該怕我的,全天下你最不該怕的人就是我。”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該怕?
她是鬼啊!一般的鬼都沒有完整的身形,傳說中隻有怨鬼、厲鬼才會露出恐怖的樣子。她竟然可以維係著五歲時死去的樣子出現在他麵前,現在又擺出透明的十七歲模樣縮在他身邊,他還不該怕嗎?
“你放過我好不好?我李別恨雖然沒什麼本事,這輩子也沒做錯過什麼。你不覺得這樣對我,實在是太殘忍了一點嗎?”
殘忍?她漂泊了十二年,隻能擁有這樣一個透明的身體。就連他……就連他都忘了她,誰又曾對她仁慈過?如今隻是讓他娶她而已,又不是要他血債血償,有什麼難?
女娃端正神色,正經八百地告訴他:“親也成了,堂也拜了,洞房也入了,交杯酒也喝了,床也上了。你說不娶就不娶?你信不信我讓你整個臥泉山莊全部化為厲鬼?”
好可怕啊!原來透明人也能發出這等可怕的詛咒,別恨用雙手抱緊腦袋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你想怎麼樣?”
他的口氣忒軟,一點反抗精神都不具備,真不好玩。女娃鬆了口氣,跟著語氣也軟了下來,“你不要嘟著嘴,好像我欺負你似的,好可憐!隻要你承認我是你的妻,咱們萬事大吉。”
這樣真的可以萬事大吉嗎?別恨擰著眉困惑的眼波流轉在她被透明的紅色包裹的身體,下一刻半空中傳來一陣厲聲:“不準娶她,她是我的鬼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