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公,我們休息一會兒好不好?你不累嗎?”

“相公,我們去吃點東西好不好?你一定餓了吧?”

“相公,我們到那裏看看好不好?那裏聚集了很多人,一定很好玩!去啦去啦!”

“別叫我‘相公’!”李別恨一聲怒吼,吼出了沉積在心底許久的怨懟。

他一個不滿二十的男人背著娃娃走在街上已經夠丟臉的了,她還口口聲聲管他叫“相公”,街上所有的人都朝他側目以對,再這樣下去,他還拿什麼臉回臥泉山莊啊!爹和二弟非把他貶出家門不可。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恢複十七歲的模樣?”嘴上吼著,他的雙手依然托托背上的紅衣娃娃,時不時地還幫她扶正了紅油紙傘,以防頑皮的陽光竄進傘下染了她慘白兮兮的身子。

“等我的鬼力稍稍恢複幾成,再說這裏人太多,要是看到你背上馱著一個透明人,也不太好吧!”被吼了一通的日開將臉貼在他的背上,許久沒敢出聲。

習慣了她嘰嘰喳喳的吵鬧,她突然的噤聲反倒讓別恨以為自己做錯了。即便她再三強調自己擁有十七歲的靈魂,可目睹她五歲的身軀,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把她當成熟的女子看待。

於是,對待孩子不能過於嚴厲的戒律充斥著他渾厚的良心,揮之不去。

“別叫我‘相公’,喚我名字吧!”他主動開口緩解尷尬的氣氛,下一刻他會後悔的。

“恨恨……”

“別這樣叫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遙遠的記憶拍打著回憶的暗礁,撞成粉碎的浪花,悲壯的美讓人難以駕馭。

別恨煩躁地直想將她從背上丟下去,無奈她人小腿短,小胖腿走不了幾步,反倒耽誤行程,他還趕著去宣州迎娶未婚妻呢!

世上沒見過像他這麼奇怪的人,帶著鬼妻去迎娶未過門的新娘。也許正如爹和二弟說的那樣,他是有些呆。

日開不了解他徘徊難決的心理,還趴在他的背上動個不停,“你這個人很麻煩噯!不讓我叫你相公,又不準我叫你‘恨恨’,你想我叫你什麼?”

“別恨——叫我‘別恨’。”他堅持,昏暗的眼中暗潮起伏。

日開反複咀嚼著他的名字,嬌小的臉蛋湧起不屬於稚嫩的彷徨:“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是不希望別人恨你,還是你不想去恨誰?”

別恨重重地托了托她軟軟的小屁股,成功阻截她過多的問題,“名字就是名字,哪那麼多問題。你叫見日開,你哥叫見錢開,你們兄妹倆的名字還不是一樣奇怪。”

沒工夫反駁他,他托她屁股的那一瞬間,紅油紙傘差點掉了下去。她可不想被似火的驕陽烤成一縷輕煙,她還沒有成為別恨的正式之妻呢!如果有一天她的牌位上能刻上“李妻日開”那該有多好!嘻嘻!

她偷偷的賊笑聲傳入了他的耳中,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些什麼,就是這樣才更覺得可怕。別恨幹脆走進一家店鋪,先吃點東西,才會有好體力跟小鬼鬥爭到底。

“坐好。”將她放在椅子上,別恨這才叫小二點些東西來填肚子。

夥計好奇日開竟然撐著把傘坐在店堂中央,好心地念叨著:“女娃娃,這店裏哪來的太陽,還是收起來吧!”

“不要。”日開衝夥計做了一個鬼臉,依舊將傘枕在肩頭擋住自己周身的紅衣裳。別恨指使夥計去弄吃的,整個人默然地坐在桌邊,喝著沒了味兒的茶。

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一股力道,正輕描淡寫地捶著他的腰,有一下沒一下的。別恨偏著頭瞥向身側,“日開,你在做什麼?”

“替你捶腰啊!”日開昂著過大的頭,失去平衡的嬌小身體前後左右隨意搖晃著,“你背了我那麼長時間,我幫你捶捶腰嘍!”很正當的理由卻在她的下句解釋中將別恨的好心情吹得煙消雲散,“我是你的妻嘛!對相公好是應該的啊!”

“停停停!”別恨匆忙地攔住她的手,決計不叫她再碰他的腰,他可不想沾上小鬼的晦氣。

日開還不肯死心,爬上椅子,她一手握傘,另一隻嬌小卻肉嘟嘟的嬰兒手輕柔地替他撫去肩上的灰塵。

沒有別的奢望,她隻想為人妻。

為他妻。

幾乎有一瞬間,別恨就要接受她妻一般的伺候。在臥泉山莊做了那麼多年的少莊主,他卻從未被任何人伺候過。所有的下人都被二弟使喚著,像他這樣無用的人是不需要別人伺候的,也沒有下人將他當主子一般看待。

正是那種陌生讓他恐慌,讓他覺得不像原本的李別恨。

“舒服嗎,相公?”

她的稱呼惹火了他,別恨想也沒想,衝動地拂去她粘在他身上的手,倏地站起身,“別碰我!”

“啊!”日開站在椅子上的身體失去了平衡,隨著紅油紙傘,她墜入冰冷的地麵。

別恨大口大口喘氣,古老的記憶在他的心頭徘徊,那可是前世的遭遇,為何他的心中竟有莫名的刺痛?

“這爹是怎麼當的?竟然對自己的閨女這麼凶!”

“我看啊!八成是繼父,哪有為人親爹下手這麼狠的。”

“可憐可憐!這麼小的孩子生得這麼可愛,竟遇上這麼個沒心沒肺的爹,實在是可憐得很哪!”

周遭的人議論紛紛,別恨關上了眼和耳,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被一片血紅蒙住了雙眼。

她躺在床上,透明的身形已經恢複了十七歲的女孩該有的模樣。一身的紅裝藏在紅油紙傘下,也藏起了她透明的身體,若不是她的臉可以透出腦下的枕頭,李別恨真要懷疑躺在他麵前的是真正的大姑娘。

好紅啊!她一身紅豔豔,連陰影都是紅彤彤的甚為刺眼,惟有那冰冷的身軀映著蒼白的臉頰叫人後背發寒。

李別恨默默無語地坐在床榻邊,敷著繭的手輕撫上她毫無血色的額頭,想將她衣服上的紅色染上她的頭頂。

為什麼她會是鬼?為什麼她會是死了十二年的小鬼?為什麼她要挑上他娶鬼為妻?

癡神間,一雙透明的小手縛上他的衣領,日開一躍而起竄上了他的身。別恨刹那間沒反映過來,大掌覆上她的手,他隻想知道,“你沒事了?”

“我有事。”日開騎在他的腰間,手忙腳亂地撕扯著他的衣服,“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