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想像一個人一般堂堂正正地嫁給我所愛的男子,我沒錯。”她堅持,甚至忘了她身在八旬老嫗的身體中。

村長錯把她的堅持當成老太婆的風騷,領著整個村子裏的人鬧了起來,“像你這種傷風敗俗,還恬不知恥的人怎能生活在我們村子裏?走啊!你快給我滾回家閉門思過,去等死吧!”

活人手中的石頭紛紛向她砸來,習慣了空靈的魂魄不被任何東西所傷害,她忘了現在的自己活在現實的世界裏。直到堅硬的石頭砸上她的腦門,直到她感覺到了痛楚,甚至看到紅色的血從額上滑下來,她才明白——人活著比死更辛苦。

想要閃躲,卻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她的枯如樹幹的手撫上額頭,紅色的血從指縫間落下,染紅了她的視野。

刹那間,十二年的歲月在紅色的血液中聚集。她看到了十二年前的自己,小而脆弱的身體從高處墜下,來不及有痛的觸覺,她的靈魂已經飄到了半空中,急切地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自己。

除了震驚,她什麼也做不了。

十二年後,她依然如此,上天的公平有著最殘忍的力度。

坐在小屋裏,李別恨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卷起包袱準備逃跑。也許這一次他依然會被那小鬼追上,也許逃到最後他逃不出自己的心結。但他實在無法想象,迎娶一位八十九歲的新娘是何種模樣。

他可以成為眾人的笑柄,但臥泉山莊不行,爹和二弟更不行。

四下望望,確定日開那身老骨頭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他撒腿就跑。記得東頭是村子的出口,趕緊逃,但願不要被別人抓住。

不要看到我,千萬不要看到我,我不存在,我是幻覺……

“這不是那賊婆子的小相好嘛!”

嘈雜的聲音充斥在他的周遭,想要逃避也是無謂。別恨自我欺騙地耷拉著腦袋,以為這樣就能逃過一劫。偏生沒有人像他那樣願意使用幻覺催眠自己,所有人都圍著他,像看怪物一樣唧唧喳喳。

“好好的小夥子居然願意娶一個快死的老婆子,他是不是有病啊?”

“即便他沒有病,估計也是精神方麵有點問題,鬧不好就是一瘋子。”

“我看鬼上身的可能大一點,也許就是賊老婆子想要拉他下地府,所以他才會願意娶那麼個老家夥。說不定成親之禮能跟葬禮同時舉行,真是天下第一奇聞!”

“還奇聞,我看是醜事吧!”

大家笑著說著,就像在看一出戲。別恨真是佩服這幫人,什麼樣的理由竟然都能想出來,如他們所願,他真的是鬼上了身,為了不被拉入地府他什麼都做,現在更是連娶老奶奶的交易都幹上了。不行,為了臥泉山莊的名聲,為了他所剩無幾的人格,他一定要逃離日開,現在就逃。

衝出人群他剛跑了沒兩步,隻聽身後人議論紛紛,“你們說這小夥子是要去哪兒呢?”

“不會是知道賊婆子正在被村長那幫人打,趕著去救他的老相好吧?”

“要真是這樣,這小夥子可是中毒深了,情深至此,怕是水中的鴛鴦也難比吧!”

他們說什麼?日開正在被人打?別恨想也沒想,腳像是有自己的意識,偏離逃跑路線,直接向人群擁擠的地方跑了過去。

遠遠的,他看到日開被一幫漢子和姑婆之輩圍在中間,他們凶狠的目光劃在她枯老的身軀之上,手中的堅石更是狠狠地向她砸去。日開想逃卻無處可躲,惟有站在那裏,拿瘦弱的雙臂抱住頭,盡可能地不讓自己傷及要害。

血,從她的額上流下。紅色滴在她紅色的衣服上,隱隱可見那鮮紅的鳳冠霞帔正散發著刺眼的紅色漩渦,像一個吃人的嘴巴一點一點吞噬著別恨的心。

那記憶,依稀停留在他的腦海中,已然模糊。心底湧起一股衝動,那是多年前未能完成的願望在這一刻它愈發分明。

“日開——”他叫出了她的名字,在石頭密集攻勢之下衝了進去。

別恨?他怎麼來了?衝到日開眼前的他背著行囊,他是為了逃跑?日開的心刹那間冷到了穀底,她費盡如此心機,冒著第三次的死亡危機無非是想成為他真正的妻。難道她愛錯了嗎?還是從一開始她就愛錯了人?

“你們這兩個傷風敗俗的狗男女一起去死吧!”

村長指示身旁兩個青年抬起最大的石頭向他們倆的方向砸去,別恨想要去拉開日開,卻見她眼神失落地停在原地,好似失了魂魄。

“小心!”

她發怔的當口,他向她撲了上來。那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像是多年前就該發生的行為在等待了許多年之後方才爆發。

他的力道將她壓倒在地,同一時刻最大的石頭向他們倆飛來。別恨悶哼了一聲,趴在她的身上不住地喘著粗氣,“怎麼樣?你怎麼樣?”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拚上性命保護身下的她,別恨蹣跚著坐起身,正對著村長他們,“你們鬧夠了沒有?”

鬧?他們自認為整治民風的行為竟然被視為鬧?村長正要反駁,猛一抬頭卻見紅色的雲霧在半空中升起。

陰霾的天空中有一團紅色,那分明是一把紅油紙傘,傘下依然是別恨熟悉的娃娃臉,還有那紅衣紅鞋和一卷沒有打開的畫卷,他知道畫卷中是紅衣女娃撐著紅傘走在紅霞中。

她……她從老婆婆的身體裏飛了出來,難道說她又死了一次?

“鬼啊!有鬼啊!大家快跑!”村長一聲驚呼大家作鳥獸散,沒半會兒的工夫,遼闊的場地上已經不見半個人影。

“日開,你……”別恨剛想張口,氣血翻騰,他捂住了胸口。

日開撐著傘緩緩落到地麵,用她無力的腿站在他的麵前,“你就真的這麼不想娶我嗎?就因為我是鬼?所以無論我怎麼努力,即使是用命來拚,一次一次麵臨死亡的威脅,你也不會娶我?”

她怎麼了?從一開始她不就知道他不想娶她嘛!為什麼在這一刻卻有一種毫無希望的悲哀,像是斬斷了所有的一切,連呼吸的力量都沒有。“日開,你怎麼了?是不是剛才撞了哪兒?”

他伸手去拉她,她卻先一步甩開手,力道之大反讓她自己跌倒在地。嬌小的身體撞在地上,她痛得忘了要叫出聲。

別恨撫著胸想要扶起她,手未伸出去,她卻逃開了,“別碰我!”

從未見過她這樣,別恨心裏拿不準主意,煩躁的情緒讓他胸口更加疼痛。“咳!咳咳!”他連咳了幾聲,正要抓住日開問個清楚,卻見半空中飛來蒼老的魂魄。他看看地上的老嫗,再瞧瞧飄在半空中的透明軀體,心裏明白了大半。

“老婆婆,你是不是……是不是又……”

“我又死了一次。”不是被石頭砸死,卻是被這小夥子撞得掉了性命。老婆婆好心得不說出口,怕別恨自責。這不是他的錯,人年紀大了,果然不行。

她不說,別恨也知道這次的借屍還魂對她來說很不公平。他瞥了一眼日開,她正撐著紅油紙傘窩在一邊。二話不說,她跪倒在地,“對不起,婆婆。我隻是想借屍還魂,沒有想辱了你的名聲,實在是對不起了。”她拜,頭抵地,久久不起,以示歉意。

別恨艱難地跪倒在地,衝婆婆不停地磕頭,“是我們考慮不周,壞了婆婆您的名聲,要怪就怪我們。所有的一切我一人擔當,她還是個小娃娃,別怪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為她承擔罪名,他隻是憑著本能,好像這一切早在前世就該發生,卻推遲到了這一天。

婆婆微笑地凝視著他,隻有活到她這個年紀的人才能凝結出這樣寬厚的笑容,“你不該跟我道歉,我倒是應該跟你說聲謝謝。”

謝謝他們?別恨亂了心神,這是不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婆婆,我們錯了,尤其是我。我身為男人,又是成人,不該隨著日開瞎胡鬧。你要怪就怪我吧!有氣也撒在我身上,您可千萬別帶著怨氣……那樣……那樣……”會變成怨鬼的,更可怕。

婆婆本想扶起地上的一人一鬼,手碰到他們的身形卻穿過了身軀。剛變成鬼,她還不太習慣這樣的接觸,“別跪我,我是真的很感謝你們。”

日開不解,連她自己都為這一次的借屍還魂而後悔,當事“鬼”怎麼會不恨她呢?“婆婆,我隻是急著想借著你的身形嫁給……他,我沒想到這裏的人會有這麼大的反應。”真不明白,愛一個人,想嫁給一個人,怎麼會遇到那麼多的阻礙?

“小女娃,你做出了我七十年都沒敢做出的決定。”婆婆感慨萬千,在她的眼中日開隻是年方五歲的小女娃。一個孩子都能有這樣的勇氣,她自歎不如。“當年,我原本許了村西頭的林家。怎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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