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曾有紅色充斥雙眼。
別恨努力想回憶起那張停留在記憶深處的小臉,可是任他怎麼努力,卻隻憶起那雙靈動的眼,還有一片片……一片片難以描述的紅……
日開的出現幾度激起他對紅色的記憶,他卻想不起十二年前在娘的楓葉樓前究竟發生過什麼。越想越頭疼,他排斥地搖了搖頭,不想憶起過往,他隻想做個無用的臥泉山莊少莊主。
所以,她不該出現,也不該久久留於他心。
“日開,想出去走走嗎?”
邀她出行,倒是難得。日開垂首,“怎麼想起請我出去?你剛剛在我門口轉悠了半天就是為了這件事?”
“嗯!”他應下,下垂的發遮住不自在的眼,不想讓她看到他臉上遮掩的情緒。“要去嗎?換身素淨些的衣衫吧!”她偏愛紅色,他知道的,隻是不知道她如此鍾愛紅色,從裏到外,都不願換下。
惟有這一日,換下紅妝改素妝吧!最後一程沒有人會穿著紅妝出行的。
日開拉拉身上的紅色衣衫,隨即握緊了手中的紅油紙傘,“我想穿著這樣跟你一道出門——看上去我很像已經做了你的新娘。”
紅妝新娘,她追逐的夢,他不肯娶鬼為妻,她便做人;他若不肯娶她為妻,她即做鬼。隻是這一身紅妝,不換的。
李別恨始終與日開保持著半步之遙,不靠近亦不遠離,冥冥中他們之間像係著一根紅線,剪不斷也割不開。
“去那邊看看吧!那邊……那邊看上去人挺多的。”
在岔道口,別恨忽然扯住了她身上的紅妝領著她向街市口邁去。日開望著他主動牽著她的手,心裏掠過一縷不安,不太像他的個性,太唐突了反倒有些陌生的感覺。他不是緊守著與她的界限,決不肯越雷池一步的嗎?
“別恨,你……”他默然地轉身望著她,滿眼的清澈映出她一身紅妝,讓人不忍懷疑。日開吞下心中的懷疑轉送他一抹笑嫣,“沒事。”
“那就前去看看吧!”生怕她再多問一句,他會招架不住壞了全盤計劃。
兩人邊行邊望,日開猛然間發現自己身處人群的中間,四周吵吵嚷嚷的喧囂聲不知是為了誰,她四顧相望,左手握緊紅傘,右手……右手空空——別恨呢?
“別恨!”
她不停地轉著,轉著,一圈圈將自己困在孤獨裏,紅傘在她的手中轉動,影子圍著紅傘閃爍,她找不到支點。
“別恨——”
別恨呢?別恨去哪裏了?好多人,好多人的陽氣充斥在她的身邊,她覺得有些頭暈,手倏地握緊了紅傘的傘柄,緊得不能鬆開。
這是哪裏?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圍在她的身邊,迷離的眼四下望著,日開看到了一片縹緲的道袍。
不願意相信,那懷疑的萌芽卻在她的心底開花結果。別恨騙了她,他想幹什麼?毀了她的魂嗎?
“走開!你們統統走開!”日開推著身邊的人,想要往外衝,卻被層層人牆阻擋。喧囂聲此起彼伏,充斥在她的耳中像一把把捆鬼鎖鎖住她的五髒六腑。
還有那道士的咒語,如如念直念進她的骨髓裏,她煩躁的魂魄想要竄出張金鵲的身體。不可以,不可以魂魄離體——日開一遍遍地重複著口令,支撐著自己說什麼也不放棄的信念。
我要做別恨的妻,我不可以放棄這個肉身,因為我是見日開。
信念支撐起她的身體,日開收起紅油紙傘,手握傘柄掃蕩身邊的人群,“走開!全部走開!”
“張家小姐瘋了嗎?張家小姐瘋了!”人群在轟動,日開順著人的氣息洶湧澎湃。
她的眼中充斥著血的色彩,遙望周遭,還是看不見別恨的影子,卻見王大力粗壯的身形,還有那飄飄忽忽的道袍。是誰?是誰要張金鵲的肉身?王大力還是別恨?她可以容忍前者的答案,卻不能容下後者。
迷茫間她看到了飄在半空中的老鬼頭,“你怎麼來了?”
“來接你。”老鬼頭說得輕鬆,像是早就在等待這一天似的,“你要我給你時間,我給了,可你並沒有爭取到李別恨的心,現在是你該跟我走的時候了!”
“你答應給我時間,你答應讓我去爭取機會。”
“那是因為你擁有這把紅油紙傘,你讓我無法將你抓回陰曹地府。”這丫頭欺騙了李別恨,這把紅油紙傘根本就不是他的,而是日開十二年前死的時候隨魂而生的護命傘,就是因為有著這把傘她才可以隨心所欲,才可以十二年不回地府,在人間飄蕩。
那一夜,閻王下死令定要將她抓回地府。她哀求他幫忙,他不肯,她便使出紅油紙傘,來來往往幾下爭鬥,他在無意中傷了她。是憐憫還是真愛,他一個老鬼頭分不清,一咬牙答應了她的請求,給她時間。條件是,若李別恨明確表示不愛她,她便必須跟他回地府做鬼。
鬼就是鬼,人便是人,亂不了方寸。
是為她著想,也為自己找個伴,老鬼頭慫恿著她,要她放棄最後的堅持,“你還是算了吧?跟我回地府,或是轉世投胎或跟我一樣做個老鬼頭四處收魂魄,有什麼不好?”
“不好!一點也不好!”日開不接受這樣的結局。她的手狂亂地舞在半空中,像一陣風想要找到漩渦的中點。
望著她,眾人像看個怪物,“張家小姐怎麼了?我看她這樣子不像是瘋了,倒像是……中邪了嗎?”
“一定是!一定是!隻有中邪的人才會表現出這樣慌亂的樣子。”
於是,人潮洶湧澎湃,湧起一陣陣起哄似的叫喊。
“張家小姐中邪嘍!張家小姐中邪嘍!”
王大力要的就是這句契口,他拉過道士,拽著他跑到人群中間,“這裏有道士,咱們請道士為張小姐收魂啊!”
道士適時的出現被大夥兒認為合情合理,他呱呱地念著所有正常人都會覺得厭煩的咒符。
日開隨性拿起手中的傘柄向他打去,“走開!你給我走開,不要碰我,不要在我耳邊念著這些煩人的咒符,我不想聽。”
此刻,她隻想聽到一個人的聲音,“別恨!別恨,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就在這裏,你快點出來啊!”為什麼他不出來,為什麼他可以躲得遠遠的,眼睜睜看著她被眾人包圍,難道他不知道嗎?她做慣了鬼,她受不得人氣的——還是他壓根就不想要她。
她怎麼會忘?從前到後他從未想過要娶她這個鬼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