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想了一夜也沒有想到好的辦法,李別恨耷拉著眼睛在半睡半醒間尋找出路。又要完成父親和二弟的使命娶親回家,日開又纏著要做他的妻。
原本還能以她鬼妻之名將她驅逐,現在她居然找到了最合適的身軀,張家老爺又將他當成了最佳良婿,眼見著不娶不行,他究竟該如何是好?
迷糊的神情帶著淩亂的腳步,別恨晃在街頭,半道撞見一層厚重的人牆,“你……”王大力?
王大力揚著殺豬刀氣勢洶洶地瞪著他,“李別恨!”
不是吧?你要殺豬還是殺人?別恨恐懼地瞪大眼睛,“有……有話好說,千萬別激動。”激動的代價是他的命啊!王大力不激動,他要激動。
刀光霍霍,王大力以看仇人的目光掐住別恨,“你……”
我的肉很粗,不適合賣的——別恨兩腿打顫,快哭了。爹說得沒錯,他就是沒用,“咱們有事好商量。”別拿命玩噯!
你說不玩就不玩,我未過門的老婆都給你搶去了,你還不玩?王大力“咯噔”一聲跪了下來,“請你把金鵲還給我。”
不是吧!不用玩得這麼過火,不是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嘛!他一個殺豬的這樣跪他,他會折壽的,“你……你不要這樣,咱們站起來說話吧!”
“你把金鵲還給我,我就起來。”
這麼大男人還耍賴,好恐怖,“也不是我不想將日開……我是說金鵲還給你啦!實在是……我也很想將這件事處理掉,隻是辦不到嘛!”當他不想啊?他可是天天都在想,想著怎樣擺脫她,想著怎樣送鬼送上天,隻是不知道該怎麼處置,“要不!你想辦法,我幫忙。”
日開,別說我心狠,我這也是被逼上吊。
王大力早就想好辦法了,隻等別恨配合執行。他從地上竄起來,用力地拍著別恨的肩膀,大有要命的趨勢。“想我和金鵲的感情那麼好,她甚至為了我而投湖,你想想看!”拍!用力地拍,以此向情敵報仇,“你想她怎麼可能不嫁我,而嫁你呢?你說是吧?”
是啊!是啊!你就不要再拍了!別恨找機會逃過他的魔爪,“你到底想說什麼?”要說就快點說吧!日開可是神出鬼沒型的,萬一叫她看到了,再多的辦法也飛得無影無蹤。
“辦法就是,”王大力收小聲音,湊到他的耳邊,兩個男人當街咬起耳朵來,“請道士來收魂。”
別恨噔地瞪大了眼睛,難道王大力已經知道了現在的張金鵲其實是被日開的鬼魂附體?
“我想了又想,金鵲會突然一下性情大變,最大的原因就該是魂魄離體,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隻要我找到道士為她收魂,相信她一定還是會變回原來的樣子。”
像是怕別恨不信似的,王大力像模像樣地分析起來:“我昨晚夢到金鵲了,她向我哭訴,說她想要嫁給我,可是有鬼阻攔。你說除了魂魄離體,還有比這更邪門的嗎?”
邪!的確夠邪!簡直是大鬼小鬼滿天飛了,“你打算找道士來收魂?”別恨依稀想起了什麼,“這樣收起的魂魄是不是就可以轉世投胎了?”之前他一直沒有問日開,她都死了十二年了,為什麼還留戀人間,情願做孤魂野鬼也不肯再世為人?也許這次是個好機會,既可以徹底地擺脫她,還張小姐的肉身,又能催促她重新投胎為人。
好主意——值得商榷。
別恨像逮到寶一樣,拉過王大力,兩個人蹲在街角商量著收魂儀式。一朵紅雲漾在半空中,飄飄搖搖找不到落點。
雙腿橫跨在門檻中間,邁進去還是抽回來。李別恨徘徊在猶豫之間,搖擺不定又難以抉擇。
邁進去,他和日開從此後天人永隔;抽回來,他得背著她走向不歸路,臥泉山莊是不能再回了。
是監守身為臥泉山莊少莊主的名譽,還是答應娶鬼為妻的承諾?他被自己的心困住了,在那裏還匿藏著一段紅色的記憶。
“你在這兒幹什麼?”日開隔著回廊就看見了他徘徊的身影,地上都快給他踩出腳印來了,他究竟想幹嗎?“找我?”
別恨直覺地搖頭,“不……不找你。”
不找她窩在門口這麼許久做啥?不點破他的謊言,是她不想麵對連他自己都說不出口的撼動,“陪我去園子裏走走吧!我還不太習慣成人的身體,走起來有點累。”她從房裏取了紅油紙傘,空出的手極自然地牽上他的。
別恨像被火燙了一般,不住地往後退,“你別這樣,被老爺或下人看到不好。”
她知道,做了人她懂人的規矩。他不知道,這樣的場景她想了十二年。“走吧!”讓紅油紙傘靠著肩,她走在他半步之前。
看著那朵紅雲飄在前方,別恨竟有幾許莫名的緊張,“你作什麼撐著紅傘?你已經是人了,不需要再撐著這把淨是陰氣的傘。”
“我習慣了。”習慣了做鬼的感覺——日開行在回廊蔭下,淡淡的樹影映上她略顯蒼白的臉。別恨看得眼神恍惚,她若真活到十七歲,一定是美美的黃花小閨女吧!
奇了,他眼中所見分明是張金鵲小姐,怎麼會想到日開的“鬼樣子”?慌忙躲到樹陰下,期望樹陰遮去他臉上點點羞澀。
“你……你為什麼不轉世投胎呢?”他問,問出掩埋很久的疑惑,“你飄在人世間十二年,為什麼不轉世投胎,找個好人家重新為女,重新作妻呢?”
日開的眼中透著幾多朦朧,這問題她想過,有鬼勸過,也曾心動過。然而真的抽身欲走,她卻舍不得,放不下,那一片片紅雲朵朵,“如果我說我不走的原因是舍不得你,是放不下你,是想做你的妻。你還會問這個問題嗎?”
別恨沉住一口氣,好半晌說不出半句話。為了他,為何又是為了他?
“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撿到了我的畫卷,你注定娶我為妻。”
“那是否意味著如果換了一個人,你也會如此?”
“是啊!”她輕快地點了點頭,“可現在撿到我畫卷的人是你。”
在他的靜默中日開撐著紅油紙傘落坐於花下,細薄的眉眼望著手邊紛飛的花瓣,她伸出手迎風而動。花瓣跳落在她的指尖,蒼白的色彩被風吹逝,惟有那光透過紅傘灑在落花之上,映出幾許飄渺的紅,似生命冉冉又似瞬間的喪落。
望著她纖細的指間,望著那不堪緊握的手中沉澱著朵朵落花,望著那紅盈滿指縫。別恨忽地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