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椰將手機握在掌心,因關機而引起的回憶,將她帶領到過往的歲月中穿行。史荊飛與眾不同的氣魄,使她願意擺脫章華熙小家子氣的甜膩,和他白手起家,像燕子銜泥,一點一點地築起自己的小巢,她也一直這麼付出著,支撐著。經過十年的打拚,史荊飛儼然是一個事業上的英雄,引來無數人的豔羨。然而在她眼裏,她在他的生活裏卻占著低微的比重,閑時他和她略作溫存;忙時,她卻不過是他眼裏的一粒塵埃。男人要事業,她支持,史荊飛在礦上一待就十天半月不回她也無怨言,她自己選擇的男人,她願意用孤寂煮成一壺守候的溫熱茶水;男人要孝順,要感恩父母,她理解,她精打細算給老家寄錢寄物;他要支援礦難家屬,她明白,人生誰沒有難誰沒有個坎,誰沒有需要人幫助的時候?可是漸漸地,老家人結婚生子、生老病死,戰友們或學習或旅遊來雲海的招待……他在她麵前越來越不屑解釋他的忙碌,工資也是越來越入不敷出。男人忙、豪爽、仗義、好麵子、大方,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越來越在她麵前表現著貪婪、無知、膚淺,並將此作為愛、作為親情的標誌。起初韻椰也是這麼認為的,直到她的出軌、她的意外懷孕和意外流產,作為丈夫的他竟然還是渾然不覺。她在孤寂的病床上,有時候會氣惱地覺得史荊飛娶到她後,便將她當成他天然的母親和一個不必要支付工資的保姆,要麼不歸家,歸家了必是遇到了倒黴事,要她出資要她理解要她安撫要她支持……
一早,韻椰就接到史荊飛給她的電話:“你怎麼樣了?好了就好!我手頭上的工作暫且可以告一個段落了。啊,想下午回來吃頓熱飯,洗個熱水澡,順便將一包髒衣服帶回……哈哈,我一回來,就夠你忙一天的吧……”
韻椰掛了電話,內疚和迷茫的矛盾心緒豁然開朗:一定將她和章華熙之間的事情交待清楚,求得他的諒解,否則她一輩子不得安寧!
地板露出整潔如新的光澤,床單、沙發罩換上新的,陽台上的鮮花已澆灌,家在這一刻重新煥發出蓬勃的生機。然後,她去洗手間將自己好好洗涮了一番,上了一趟菜市場,挑了幾樣史荊飛愛吃的菜,盡管他飲食不挑,能粗能細,但她還是特意挑了些適合他口味的辛辣蔬菜。當瓦罐裏的豬蹄翻著奶白色的大花朵時,當一碟碟精致的小炒都已切好、配好,隻待史荊飛到家後下鍋翻炒即行時,看看時鍾,已到下午兩點。韻椰這才淨了手,坐在鏡前,給自己化了一個淡妝,挑了一套深藍色的裙裝。
當韻椰整個人如同陽台上照射進來的餘暉,將整個室內的空間變得生動、明媚起來時,史荊飛回來了,他將一包髒衣往洗手間裏一放,看看她說:“你好了吧?”
“好了!”韻椰沏好茶,轉身去廚房,“你先喝杯茶歇會兒!湯煨好了,我去炒幾個小菜就可以開晚飯了!”
“別,別!”他擺著手,“我有幾個戰友來雲海旅遊,約好今晚一起吃個飯!”韻椰垂下了眼瞼,懇求的聲音幾乎在打顫:“要不,你帶戰友回來一起吃?
我準備了將近一天了,足夠幾個人吃的。”“嗨,酒店他們早定了!轉業後近二十年沒見的老戰友,少不了神侃海灌,在家裏誰放得開?”他擺擺手,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眼中的失落、心中的委屈。“你……能不能早些回?”她欲言又止。“唉,都老夫老妻了,不就是出去吃頓飯嗎?看你這個樣子,好像我是要赴刑場似的。”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看,看看,他們都到齊了,就等我……”他絲毫沒注意身後期期艾艾的韻椰,即使是注意到了,他也會不解,他對她的一切問題其實隻有三分鍾的熱度。一旦超過三分鍾,他便是不耐。
也許,將一切埋在心裏,讓那段屈辱長成她心中的一顆毒瘤,永不出唇的好!她倚著門,望著他誌得意滿匆匆忙忙下樓的樣子,輕輕發出一聲歎息。
夕陽的餘暉隨著史荊飛的身影一點點在朱韻椰麵前消失,眼前的一切也隨之暗淡下來,鮮活的期望突然變得瑣碎、困倦不已。她草草咽了點晚餐,就蔫蔫倦倦地倒在床上。床頭櫃上的手機,在黑暗的寂靜中悠悠揚揚飄來的古樂,似投在她寧而不靜的心湖裏的一顆石子,百感交集的波濤霎時風起雲湧。是不是史荊飛在餐桌上又接到了礦區的緊急電話了,是不是在突發事故麵前跟她匆匆打個招呼又要投身危險之中?她心驚肉跳地打開燈,伸手去取手機。屏幕上閃動的號碼,竟然是她早已刪除、但還是有些熟悉的一串數字。章華熙,他還想找她做什麼?他們之間的一切,隨著孩子的夭折,隨著她身心的巨痛與絕望,已是煙散灰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