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幸好有這堆火。
青狐盡量將身子靠著火,它已經征服了最恐怖的火了。它沾沾自喜,身上暖融融的,它漸漸進入夢鄉。
半夜,火慢慢熄滅。
它不安地睜開眼睛,寒氣襲人,它將腦袋窩進腿間,汲取點點暖意。
“你……冷嗎?”她問。
是問我嗎?笑話,我這個有毛的當然不會冷,沒毛的女人才會冷吧。它不屑地縮緊身體,瑟縮著打了個噴嚏。
“啾”的一聲,很輕很細。它的臉還是紅了,當然,它有厚厚的毛擋著;當然,現在是深夜,她不會看見。
“我也很冷……”她輕聲說,“如果你不逃跑,我們一起睡吧。”
它點點頭。不知道黑暗中她是否看見了。一雙纖長溫暖的手抱住它。她拉開覆在身上的披風,將它抱在懷裏。這是哪兒呢?溫暖的,柔軟的,還香香的。它東挪挪,西蹭蹭。
“不要亂動。”她的聲音裏有著濃濃的睡意。它尋找到最舒服的位置,閉上眼睛。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正好搭在她露在外麵的雙手上。
很溫暖。
睡著前,它回想過去幾百年的生涯,從來沒有過的溫暖。它不放心地再次回憶,的確,從沒溫暖到這種程度。
大半個月後,天氣終於放晴。
秋高氣爽,天空澄澈晴朗,一絲纖雲也無。熱辣辣的太陽照到林間,被茂密交纏的林葉篩得隻剩下和煦的金絲垂落地麵。
青狐在林間穿梭跳躍,將躲得牢靠的山雞驚出,拍著翅膀拖著絢麗的羽毛剛剛飛起,便被一箭射下,飛快地墜落下地,在它尚未落地時,青狐一躍而起,叼住山雞脖子,獻寶一樣跑到她麵前。
“真乖。”她幽聲說。伸手摸摸它毛茸茸的腦袋,它尖尖的臉蛋上立刻掠過歡樂的表情。
如果是一個月前,有人告訴她,有隻狐狸會笑,她一定不相信,但現在,就算說它會立起身子作揖鞠躬,她也決不懷疑。
“吃吧,沒胃口嗎?”青狐拉扯著山雞的尾巴,終於扯下三根羽毛,它叼在口裏,身體蹭著她的腿。
“給我?”她淡淡說,“謝謝。”
她取過羽毛,順手放入衣袖裏。青狐不管那些,她收下了,就表示她喜歡!它很高興地吃起肉來。
半裏路外,一條小溪從山頂順流而下。清淺的水中有魚蝦跳動。每當魚兒跳出水麵,帶出優美的弧度。水珠灑滿草地,閃著七彩的光芒。
她和它一坐一立在溪邊,它低著脖子喝水,她則將水袋裝滿。水麵清澈可愛,她忍不住將鞋子脫下,伸入清涼徹骨的水中。
它迷惑地看著她的腳。
第一次真實看到人類的腳。晶瑩潔白,底平趾斂,每個腳指頭都玲瓏可愛,指甲上浮現著淡淡的粉紅色光澤。
它走進水中,先用腳試探著撩撥她的腳。
她將腳挪開。它忍不住伸出舌頭舔她的腳指頭,一點一點,試探性的,她蒼白冰冷的臉上瞬間浮現紅暈,“別鬧了,很癢。”
它舔噬她光滑的腳底,她忍俊不禁,終於格格笑起來,臉飛紅霞。它想,她一定是人中最漂亮的那種。就像它是狐狸中最漂亮的那種一樣。雖然它隻見過樵夫和她。但它就是知道。
“別鬧了!”她推開它。
抓推之間,手腕上晶瑩的事物脫落而下,落入水中,被水流推著向遠方流去。
她愣住了。事情突然,而且是那樣重要的東西。她突然慘白了臉,不能反應了。它四爪騰空,驀地飛奔出去,片刻找到那東西,嘴巴一挑,套在尖尖的鼻子上,很高傲地走回來。
那是一串七彩琉璃珠,在陽光下煥發比陽光更璀璨的光澤。
女性佩戴的琉璃珠,戴在狐狸的鼻子上,特別尷尬可笑。她取過珠子,鄭重戴回左邊手腕上,眼圈紅了。
她從沒如此放縱過感情,從沒人見過她紅著眼睛的模樣。或許是在遠離人群的深山裏,她終於放開自己,還是腳邊這個善解人意的可愛小狐狸。
“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她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它的毛發,用手帕擦幹水珠,很溫柔地一遍又一遍說著,“謝謝你……謝謝你……”聲音逐漸哽咽,她低聲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什麼叫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呢?
它揚著小腦袋,不解地看著眼前哭泣的女子。
月上中天,青狐蜷縮在山洞裏。
那個漂亮的人類女子就坐在石頭堆砌成的凳子上坐著,就著熊熊火光,專注地看著手中殘破的古書。
雖然她已經實驗過很多次,但平心而論,她一直不相信那是真的。或許隻是古人天馬行空的狂想,如《搜神記》一樣。但是……她沒有時間苦等下去了,不管如何恐怖可怕的方法,隻要能達成目的,她都要一試。
她走出山洞,月光如水,傾瀉在山林中,將漆黑的樹林幻化成優美的剪影。那道小溪仍潺潺流淌著。她伸手解開衣扣,靈活地,瞬間所有衣物全堆落在地上。冰冷的夜晚,月光裏她的裸體優美動人,皮膚光潤如月光熔成。
深夜的山中,水冷如冰,寒氣侵骨。她徐徐走入水中,雙手如瓢,舀水仔細清洗她身體的每一寸地方。水從光潔的額頭,蒼白的臉頰滑到瘦削的鎖骨,高聳的胸部,和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遠遠看去,真如水神降臨偏遠的山林中。一朵烏雲掠過,陰影瞬間籠上她的臉龐,在她的臉上投注下詭異莫測的表情。
她深吸一口氣,擦淨全身,穿上放在包裹內的幹淨衣衫。
一襲銀白色的衣裙配上玉質腰帶,漆黑的長發順暢披垂於腰間,眼波如星,氣質如仙,微風吹過,她仿佛是仙子下凡,塵埃不染,周身如有嵐霧籠罩。
青狐已經睡著了,它將尾巴縮在身後,蜷成一團,好像小絨球一樣,又像睡在母親的懷抱裏,特別的溫暖安心。
睡夢中,它似乎皺了皺鼻子,空氣中彌漫著讓人不安的香味,若有若無,似乎隻是幻覺,突然又猛烈到嘔吐的程度,香氣濃鬱嗆人。它不安地打個噴嚏,那香氣又淡下來,縹縹渺渺,恍恍惚惚,像是安神又像擾神。
它正琢磨著,被一雙手抱著,來到了洞外。
它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天空,漆黑的夜空映襯得星光分外燦爛,這是它此生最後一次平靜安詳地凝望天空。
然後,一切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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