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3)

?第2章

野狐蠱,蠱術中最凶險的一種。古書記載:選山中野狐,埋於土中,隻餘其頭在外,每日早晚焚香沐浴更衣後念巫語十遍,七七四十九日後如此狐仍然存活,則於陰日子時掘土取出。生飲其血,蠱主與蠱狐血液交融,再尋四十九年前死去的青年骸骨,滴血其上。即可成蠱。

成蠱後如屍如魅,幻形莫測。言語談笑間可往複千裏,殺人於無形。掌中藏有劇毒,蠱狐隨手擦拭一物,即可令其含無解劇毒。

青狐再次醒來時,自己正困在土坑內,土齊頸埋住,隻留頭顱在外。它頭暈目眩,神魂顛倒,不知所在何處。抬目遠望,那個人類女子正跪在一土堆前,土堆上不知供奉著什麼,她渾身雪白,手持香檀,插燭般拜下去。

等她再起身時,青狐忙吱呀亂叫。她仿若未聞。它急得呀呀亂叫,她終於回首,一雙秀麗明眸中神光清冷。它突然明白了什麼。那雙溫暖柔和的雙手,原來就是她。

它一生聰明狡猾,恣意妄為,再聰明的獵人,再誘人的香餌,也沒誘惑住它。

現在落在這女子手中,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想到自己不知遭受何種命運,它一口氣上不來,歪頭暈過去。

埋在土中已不知多少時日,開始口幹舌燥,腹內饑餓,恨不得生喝那女子的血,將她的肉一口一口咬下來。但周身無法動彈。就這麼想一會兒,暈一會兒,漸漸的腹內饑餓感漸漸消散,隻是口中幹渴,像吞了日頭下肚,片刻舒服時間也沒有。

它仰著頭,陽光刺目。白花花一片,真盼望著下場大雨解渴。

可歎天公不作美,竟是爽日微風,青狐想,平日此時正在林間暢快跑竄,捉住山雞野兔飽腹,越是回憶過去,眼前的日子越是難熬。若是埋在地裏的時日能告訴它,有個盼頭也稍稍安慰些,最可怕的就是前途茫茫,一無可知。

它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隻得閉上眼睛歪著。開始隻是假寐,後來真睡著了。痛苦煩惱一並消失,無影無蹤。再醒來時,又到了晚上。這麼傻睡著熬過一段時日,後來是再也睡不著了。

剛剛好像做了個絲網般的幻夢,轉眼醒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如果夢境和現實能調個個兒,那該多好。

麵臨死亡如此接近。它日日想著死亡究竟是什麼。

長眠於地下,究竟是否完全失去了知覺。如果還有感覺,還有夢境,變成骸骨以後,會做什麼樣的夢呢?或者就如最甜美的酣睡一樣,毫無知覺?

它精神恍惚狀態下,腦子裏天馬行空,奇思異想不斷。想到那個高高的身影將它默不作聲地推入土裏,推下去,掉進無底洞裏,一鏟一鏟的土劈頭蓋臉撒下來。隱約覺得恐怖,又像遺忘了什麼。記憶全部混亂了。

冷不防,又聽到動靜。它掙紮著豎起腦袋,聽著聲音,“撲通撲通”,這是什麼?半天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自己的心髒怦怦亂跳,傳到耳朵裏。然後又聽到聲音,感到了動靜,周身一片刺痛,千百件長刀亂箭招呼到身上,地獄一樣的痛楚。

難道……難道……它想著,難道自己早就死掉了,隻是不知道而已。那這裏是哪兒?還有那個人類女人,也是夢境的一部分嗎?它已經分辨不出虛幻和現實的區別了。

實際上這時它已被掘出土地,身體猛然裸露在空氣中,冷風吹到身上,比針刺更加痛苦難忍。

它不敢睜開眼睛,它害怕看清自己在什麼地方。

爪子無力地滑下,“啪”的一聲撞在硬邦邦的東西上,它費力地張開眼睛,漫天的星光下,那人類女子取出匕首。

那動作實際上迅疾無比,但在它眼裏緩慢成一格一格的。它看著那匕首在夜晚的月光下反射著柔波蕩漾的寒光,看到那匕首慢慢接近自己。它無能為力,看到那匕首刺入它的咽喉,最後一刻,它身上濕漉漉的,黏糊糊的。它奮力瞪著她,那是一張它一輩子也不會忘卻的臉,然後腦袋一歪,死去。

野狐蠱從未流傳於世,即使是苗疆地帶專門養蠱的人家也不一定聽說過,主要就是困在難煉成。

想那苗疆地處僻野,要什麼古怪毒蟲毒物找不到,但要找到一隻通靈性的野狐極為不易。這是其一。其二,埋野狐入土時,火候難以掌握。若埋得過深,那狐狸當場便窒息而死,自然不能成蠱。若埋入太淺,野狐狡猾萬狀,自然會等待人不在時,偷偷破土而出。再者,即使野狐當時不死,要挨過七七四十九日,亦不是容易做到的。野狐大多頂不過十餘二十日便一命嗚呼。最後天時地力人和齊聚,煉成此蠱,蠱主也要萬分小心。蓋因為野狐野性難馴,又死於蠱主之手,一股怨氣難發,雖為蠱主控製,若反噬其主之心,一日不會消散。而煉蠱成功後,蠱主一生隻要有一口氣在,就不能擺脫蠱狐,稍有不慎,就會被蠱狐所害。所以千百年間,聽過此蠱之人甚少,煉成此蠱的更是聽也沒聽說過。

她將汩汩流瀉而出的鮮血一滴不剩地喝下,溫熱腥苦的液體喝進嘴裏,腥膻欲嘔,但她仍然喝得非常仔細小心,決不漏下一滴。

已經走到最後一步,說什麼,她也不能失敗。

月光下,三步之外一具骨骼俱全的骷髏在微微反射著寒光。

她抽一口氣,緩步走到骷髏麵前,那骷髏骨節纖白,不知生前如何瀟灑倜儻,死後隻得白骨一堆,黃土一?。由此想來,如何的榮華富貴,如何顛沛流離,到頭來都隻剩下一副骨架,光禿禿地看不出美醜善惡,聰明愚笨。倒是公平得很。

她緩緩伸出瑩白一截手腕,另一手持匕首,飛快在腕上深劃一下。寒光一過,腕上已經猩紅一片。鮮血如泉水湧出,濺落帶骸骨之上。奇的是並未滑落到地上。那骸骨箱黏土鑄成,血水一滴下去,即刻消失在骨骼間,一點痕跡不見。盞茶工夫,她的臉色慘白如燭,恍惚間,竟以為那骸骨站立起來,張大空洞的口,伸出粘膩腥臭的黑舌,纏繞著索取無盡的血液。

她忙一定神,方才摒退幻象。她血流過多,已很難支持,但眼下骸骨毫無動靜,書中又沒有寫明血液多少適宜,若不多流些,怕功虧一簣。心裏躊躇,終於放開左手,任鮮血繼續淋漓而下。

那具骸骨突然煥發出湖水一樣搖曳的光澤。

如同巨大的喝飽鮮血的水蛭,散發著透明的水紅色光澤,詭異的畫麵讓人生出嘔吐的欲望。一道道殷紅色如蚯蚓的血管緩緩浮現在骨骼之上,如瘋狂生長的野草蔓藤,一圈圈擴散開,布滿整個骨架。

空氣中又開始彌漫血腥味。她想,這個味道怕是一輩子也無法從鼻端揮去了。

然後鮮血在血管內流淌,歡快如清泉,奔流,她似乎能聽到如泉水叮當作響的清脆聲音。血液從血管裏滲出來,沾染到一處,那一處便慢慢長出白肉。白花花的肌肉伴隨著筋骨,如一朵朵雪白帶紅的花朵綻放。

她仰望星空,今夜隻有這星月伴她見證恐怖詭秘的情景。

骨骼如人一樣站立起來。原本隻剩下三個黑窟窿的臉龐上密布血紅色的筋肉,他仿佛很痛苦,每向前走一步,臉部裸露的筋肉便微微顫動著,像琴弦一樣,張大嘴,混沌著要說什麼。嘴上還沒有嘴唇,光滑暗紅一片,一張一合。

她想,他到底想說什麼呢。

你殺死了我,我要找你報仇?還是怨恨地質問,你為什麼要殺我?又或者,什麼都不記得,隻是甜甜地喊著,你是我娘親?

她自己也佩服自己。膽子實在是很大。記得還隻七八歲的時候,在花園那棵老梧桐樹下玩耍時,有孩童說西花園裏的廢宅是鬼宅,曾有失寵的姨娘在那裏上吊自盡,從此下人常聽到鬼哭聲。她從小膽大妄為,當時孩子中一個不服她的就說,你既然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不怕鬼的啦。如果你能在那鬼宅裏待上一個晚上,白天再出來,我們就都服你管教。有什麼好東西全部奉給你。如果你不敢,就是小狗兒。

她哪裏願做小狗,當時便同意了。半夜溜出去,在鬼宅裏躺了半個晚上,一個鬼沒見到,卻著了涼,重病一場。當時娘又氣又急,見她病得臉蛋通紅,又不能說她什麼,隻用纖長好看的手指頭點了點她的額頭,嗔道,這孩子,皮成這樣。將來長大了還得了?還不和孫行者一樣翻了天了?她猶不覺得錯,傻笑著說,娘的手指頭冰冰涼涼的,點在頭上真舒服,娘再點一點吧。急得娘連聲喚下人到地窖取冰塊出來。現在她已長大,而娘卻永不在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