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月正思索著,突然眼前又是一陣昏眩,畫麵飛快地旋轉起來。

按照之前的經驗他應該是要離開記憶回到現實了,所以他做好了準備。

可是這一次眼前恢複清明的時候,宿月看到的並不是龍族遊戲世界裏的場景,而是一片蔥鬱的農田.

宿月:……?

這是什麼情況?

他看到的是又一段龍族的記憶嗎?CG還沒放完?

可如果是龍族的記憶這片農田就挺離譜的,這個鎮子裏不可能有農田,龍族看那樣子也不像能種田的主,而更讓宿月想不通的,是他看這片農田居然有些眼熟。

到底怎麼回事?

宿月腦子都快成漿糊了,就在他絞盡腦汁思索現在是怎麼個狀況時,視線裏的田埂上出現了一個少年,少年穿身白衣,背著竹篋,戴著草帽,漫步在田埂上,他看上去十六七歲年紀,眉目如畫,唇紅齒白。

宿月看到那少年第一眼,整個人就定住了。

雖然記憶已經很模糊,但毫無疑問,這張和他一個模子雕刻出來的臉……

眼前這個少年,就是仍然是凡人時的宿月自己.

宿月對自己成神前的事情記憶很模糊了,他隻知道自己曾經是人類,也知道自己對蒼咫一見鍾情,除此之外的事情一概想不起來。

戚無咎說是因為他登神那天剛好主神大人在帶著一眾神兵神將和鬼域打架,說不定場麵太壯觀戰鬥太激烈,震壞他腦子了。

宿月當時大怒:“你是說我是傻[嗶——]麼!”

現在認出來記憶裏的主人公就是小宿月,可宿月更不明白了。這不是個龍族的遊戲嗎,讓他看到龍族的CG很正常,看到他自己是怎麼回事?

一轉念宿月又想通了,多半是那蛋殼外麵的保護罩搞的鬼,要是不出bug,樹果的力量讓幼龍孵化,他看幼龍的眼睛,看到的就隻有龍族的過往。但他為了幫助蛋殼孵化,打了神力到龍蛋裏。

多半就是這點神力和幼龍融為一體,以至於當宿月沉入記憶時,他甚至沉入了和自己有關的記憶。

反正都忘了,那就看看吧。

人類宿月走在田埂上,本來是相當歲月靜好的畫麵,但突然間,六七個壯漢從田間湧出來,向他奔去。

人類宿月回頭看見這群農夫,臉色都變了,他想跑,但看他的體格和那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體格對比就知道,跑也是跑不過的,果然很快他就被攔了下來,為首的那人一把扯下他跨在肩上的竹篋,丟進了田間的汙泥地。

嘩啦一聲,藥丸子、用油紙包著的藥粉、膏藥貼……一股腦地從竹篋裏掉了出來,半沉半浮地浸泡在田埂間烏黑的泥水裏。

人類宿月臉色變了變,“你們……”

為首那壯漢嗤笑一聲,露出一口黑黃黑黃的大牙:“跟沒跟你說過,別再去臨水的七個村裏做你那免費行醫的勾當?”

人類宿月遲疑了一下,說:“可你們村裏那幾位老者,身上帶有舊疾。我若不去,每逢陰雨天氣,他們病痛發作,痛苦得很。”

“痛苦就讓他們找我們買藥來!”那農夫瞪圓雙眼一聲暴喝,“藥都不想買還想著治病?哪有那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可總有人境況緊張,拿不出餘錢。”宿月說,“我……我都答應你們了,但凡有錢找你們大夫的,我都不會插手行醫,可那些貧窮的農人,難道就不管了嗎?我隻是幫這些人醫病,難道也礙著你們了嗎?”

那壯漢臉色一變,狠狠推了宿月肩膀一把,人類時的宿月遠沒有宿月上神的戰鬥力,踉蹌退了一步,重心不穩,“啪”地坐在了地上。

應該很疼,宿月微微皺了下眉。

“你收的那狗屁費用和沒收有什麼兩樣!都知道臨水七村裏有個免費大夫了,誰還找我們看病?”壯漢怒道,“你一個赤腳大夫,和醫館作對?還是說你指著這點名聲以後想幹什麼牟利的勾當?”

宿月似乎有一瞬間的退縮,最後還是說道:“江淮城裏賣八文一貼的膏藥,到了你們這裏翻十倍賣八錢銀子的高價,還叫人把守了村道,不許到城裏去看病,急著看病的村人都得趁黑燈瞎火從水塘摸出去才能出村。”

說到這裏,宿月臉上帶著淡淡的嫌惡:“就算沒有我,你們該賣不出去的藥也一樣賣不出去的。”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那個壯漢,他大罵了一句“你他媽的”,對著宿月的臉就是一拳。

宿月倒是反應過來了,用手臂飛快地一格,隻是力量的差距擺在這裏,他還是被這一拳打得倒在了地上。

大漢森森一笑,露出被煙熏得黑黃的牙:“死性不改是吧,那老子今天就送你上西天!”

他這句話說出口,原本在後麵看著的壯漢都圍了上來,眼看就要一頓亂拳招呼,可就在第一個人的拳頭砸到宿月身上的瞬間,那個人突然慘叫一聲,像個麻袋一樣向後飛了出去,連翻了幾個跟頭,“蹦”地一聲,結結實實地紮進了田間的泥水裏,就在宿月的小竹篋旁邊。

宿月錯愕地睜大了眼睛,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那幾個壯漢也都愣住了,他們遲疑了一下,感覺應該是打人者自己的問題,於是第二個人又一拳砸了過來。

更大的一聲慘叫,那個人像個破口袋似的,飛得更加遠。

到這裏幾個壯漢都感覺不對了,他們怪叫一聲作鳥獸散,但就算是這樣他們也沒能逃掉。

正奔跑的壯漢突然大叫了一聲,好像被地麵揍了一拳,接著他直接就起飛了,翻了好幾個跟頭,“砰”地跌在第一個人和第二個人之間。

之後砰砰啪啪的一陣連響,等宿月緩過神來,那群壯漢已經疊羅漢一樣癱倒在一起了。死倒是沒死,但看那樣子也被揍得神誌不清,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再敢找宿月的麻煩。

宿月還坐在原地,手臂的疼痛都被他忽略了,他又是震驚又是欣喜,雖然詭異的怪力把他旁邊的人都丟出去了,但宿月卻能感覺到那怪力對他是善意的,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的心有靈犀。

到那幾個壯漢掙紮著爬起來,鬼哭狼嚎地跑了,宿月才回過頭,往後看。

蒼咫一襲黑袍,唯袖口和衣領滾著紅邊,靜靜站立在竹林邊,身形英挺,眉目英俊,如同從畫裏走出來的仙人。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可能是衝宿月點了下頭,也可能沒有,就這麼靜靜地看著。

那是宿月和蒼咫第一次相見.

後來怎麼知道蒼咫是神明,宿月記不清了,怎麼努力從凡人登神,同樣記憶很模糊,因為真的不記得,就連在閃回的記憶中也沒有。隻記得自己登神的那天,一上到雲霄中就先被滾滾的雲嚇了一跳,那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戰鬥,而宿月的記憶卻是神明班師的刹那。

在隊伍最前的主神一襲如墨的漆黑戰袍,唯獨袖口和衣領滾著怒放的紅邊,所有的小神在隊列兩側夾道歡迎,歡呼聲震天。

再後來宿月成了上神,成了蒼咫的同事。他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之前他很多記憶都特別模糊,唯獨和蒼咫共事後,記憶才變得清楚。

他們一起去到人間、去到鬼界,鎮本不該出現的妖,平本不該生的禍亂。

宿月記憶裏有很多個碎片,蒼咫就像當年救他一樣,救下人、救下鬼,神明沒有一己私欲,但有天下大義的準繩。正是因為那些瞬間,宿月對蒼咫的喜歡越發清晰,他不光喜歡蒼咫英俊的外貌和強大,還喜歡他本不必出手卻出手的每個瞬間。

最後他們在船上喝了酒,宿月借著酒意,鼓足了勇氣對蒼咫表白。之後就是那段不管從任何角度看都很失敗的戀愛。

——

宿月驀地從回憶中清醒過來,他發現自己仰躺在休息區單間裏那張幹淨的床上。這是他利用職權之便為自己設置的小房間,隻要離開遊戲他就會出現在這裏。

看來在他陷入回憶的那段時間,遊戲已經完成了結算,任務成功完成。

宿月回了個神,最後還是閉上眼睛。

遊戲本身無所謂了,但是關於蒼咫的那段回憶,後勁太大,他得緩一緩。

他一直都知道蒼咫很好,如果不是很好他也不會喜歡了,他是很好的同事,最好的搭檔,優秀的神明。

宿月最大的錯誤就是在遙遠的那年蒼咫把他從找麻煩的人類手裏救下來時,他對蒼咫動了不該動的心。

他以為共事那麼久,蒼咫的言聽計從、有求必應,蒼咫的溫柔……都是對他的回應。

但仔細想想,蒼咫待他有什麼特別嗎。

就算蒼咫說了喜歡,可分手的時候他一樣說過喜歡,感覺不到被愛著。

神明本來就沒有私欲,蒼咫待他能有什麼特別呢。

“咚、咚、咚。”

外麵響起敲門聲。

宿月一愣,他的休息室不是什麼人都能靠近的,普通玩家連看都看不到,所以他立刻起身,透過貓眼往外一看,他怔住了。

站在門外的居然是蒼咫.

宿月猶豫一下,本來想跑回去裝睡。因為他心裏覺得這不應該,他不該再讓自己掉進同一個坑裏。

可仔細想想現在和蒼咫共事已經勢在必行,他反倒該多接觸,讓自己脫敏。

於是宿月還是開了門。

“你有什麼——”

宿月的“事”字被突然遞到眼前的盒子堵了回去,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盒子裏那條項鏈。

這是他之前在道具區的商店很喜歡的一條飾品項鏈,他每個遊戲結束都會去看看,可是他沒有積分,買不了。後來有一天那條項鏈不見了,被人買走了,宿月就沒再去看過。

宿月難以置信地看著項鏈,又看看一臉認真地站在他麵前的蒼咫。

他頭腦有點錯亂。

“送給你。”蒼咫說。

第195章 幕間(1)

“什麼……東西。”宿月舌頭都打結了,說話磕磕巴巴的。

他又看了看麵前的項鏈盒子,“送給我?”

蒼咫點點頭:“我記得你很喜歡這條項鏈。”

“我是很喜歡,我……”宿月現在腦子也打結了。

他糾結了半天,不想那麼上心但還是好奇,最終才問,“這條項鏈不會就是你買的吧?”

“是我。”蒼咫回答。

“但這是道具區的物品,不是要積分的嗎?”宿月錯愕地脫口而出,“神明結算時不會有分數,你從哪兒弄來的積分?”

“找別人交換的。”蒼咫回答。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宿月估計代價一定不小,因為這條項鏈價值不菲,而積分可以換取保命的道具。

蒼咫肯定給了同等價值甚至更高的道具,對方才願意花費寶貴的積分,給他買這條項鏈。

這些道具對蒼咫來說,價值倒在其次,他是主神,雖然不以人類常識裏的財富計數,但“富可敵國”絕對可以用來形容他的身家。

但是蒼咫為了送他一條項鏈,主動找人去交換……

這實在不像是宿月認知中的主神會做出來的事情。

宿月茫然地接過項鏈,說了聲“謝謝”,他心裏當然很高興,可是和高興相比更多的是迷茫。

這是為了感謝自己的同事嗎,還是真的像蒼咫說的那樣是喜歡呢?

是有人教他這麼做的嗎?他自己能想到做這種事?

“之前一直沒合適的理由送你,現在——”

宿月飛快地抬頭,警告地瞪了蒼咫一眼。

蒼咫立刻閉嘴。

——現在我們發生過最親密的關係了我應該可以送了吧。

這種話要是說出來蒼咫會被宿月上神一巴掌扇到樓下去。

宿月抿著嘴,耳朵卻有點紅,他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為蒼咫而產生有點害羞的感覺。蒼咫是為什麼能夠主動起來的?他真的想不通。

主神不是沒有心嗎,難道心這東西還會長出來?

就算真長出來了,還能剛好牽掛在他身上?

宿月越是欣喜就越是告誡自己不要想那麼多,他搞不懂蒼咫,如果這是什麼“我以前傻,不喜歡你,可現在想明白了,喜歡了”的追夫火葬場戲碼,那過去的蒼咫就會更讓宿月感到厭惡。

但他很相信蒼咫不是這樣的,他知道蒼咫一向誠實,而且正直。

所以,曾經的蒼咫說喜歡不是騙他,是真的沒有感情,所以沒有辦法喜歡。

現在的蒼咫又說喜歡,是什麼原因,宿月就搞不懂了。

宿月都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想的,也不清楚蒼咫是怎麼想的,蒼咫說的再好聽,他也不敢輕易相信。可蒼咫出現在他房間裏,把禮物送給他,一對一的場合,他根本沒有回避的餘地。

還好就在這時,像是上天感覺到宿月的無措,他的耳釘突然開始作響。

耳釘是監事廳聯係的象征,不能不回複,宿月心裏鬆了口氣,其實也有一點點“啊?就這樣?”的悵然若失,不過相比之下還是不被架在這麼進退兩難的境地裏好些。

宿月坐下,調出和監事廳聯係的屏幕,順便問蒼咫:“怎麼監事廳會突然找我?”

“不清楚。”蒼咫微皺起了眉。

結果倒不是什麼大事,是宿月任務結束了卻太久沒有回來,監事廳擔心他遇到意外,才給他發了消息。

宿月和蒼咫的對話一下子被打斷了,也就沒有氣氛再繼續,宿月站起來說:“既然監事廳那邊催了,就先回去彙報吧。”

蒼咫:“……好。”

他不能也沒理由阻攔宿月,不過在宿月離開房間的時候蒼咫還是做了點事情,他飛快地把裝項鏈的盒子往宿月的口袋裏一揣,好像知道一旦回了神域宿月就不會再接收這份禮物。

宿月在感覺到口袋一沉時愣了下,隨後他反應過來。

他腳步一頓,好像想把口袋裏的盒子丟出來,但最後沒這麼做,挺瀟灑地把項鏈收下了.

蒼咫進入遊戲這事瞞著所有神,就連監事廳那位給他當助理的小神也隻知道主神大人是“有要事出去了”。

當蒼咫和宿月一前一後,走上監事廳那條通道時,一眼便看見這位小神,跟個聽牆角的一樣縮在門邊上,蹺著腳尖往他們這邊看著,滿眼都是惶急。

小神急得頭上都快冒煙了,終於看見監事和上神肩並肩出現,他肉眼可見地長長鬆了口氣,緊繃的臉都鬆垮下來,嗖地飛到宿月和蒼咫身邊,低聲道:“上神大人,主……主神大人,你們可回來了。”

“怎麼?”蒼咫問。

小神衝過來時就是靠著宿月這邊,顯而易見宿月上神溫柔矜貴的相貌和某個不討人喜歡的主神相比,叫他覺得親厚得多。

蒼咫問了問題,小神激靈一下子,腳尖先下意識來了個立正,而後飛快地回答道:“監事大人,賞罰廳那位還有神師在監事廳裏等著您呢。”

賞罰廳那位,說的就是明焰了,明焰一直和宿月蒼咫都不怎麼對付,之前更是致力於找出宿月和蒼咫在遊戲進程中的違規之處。

賞罰廳的神明一般不到監事廳來,這次來,考慮到明焰和他們倆的關係,應該是沒好事。

看來剛才那條消息,還真未必是什麼“監事廳的問候”,應該是神師戚無咎隨便假借個由頭,喊他們倆趕緊回來。

“明焰來幹什麼的?”宿月順口問。

小神搖了搖頭。

宿月晾他也不知道,沒再為難他,拍了拍小神的肩膀,大喇喇地一把推開門就進去了。

監事廳那張長桌上擺著鮮花,賞罰廳的掌事神明,明焰,沉著一張臉,坐在主位,也就是平時蒼咫那位置,他看起來不像來找人的,反倒渾身上下都寫著“找事”兩個大字。

神師戚無咎坐在明焰邊上,在火紅火紅的明焰映襯下,戚無咎一頭瀑布般的銀發格外絲滑有氣質,明焰的表情相當挑釁,相比之下戚無咎平靜的多。

比較像是……來看熱鬧的。

宿月一念至此,無語地看向戚無咎,戚無咎眨眨眼睛,衝著宿月一笑.

宿月和戚無咎的這番眉來眼去自然也落在蒼咫和明焰眼裏,蒼咫還沒說什麼,明焰先急了,他明顯是不願意接受自己馬上要找麻煩的場合氣氛居然非常輕鬆愉快。

明焰清了清嗓子:“蒼咫,你本該在監事廳,卻擅離職守,你幹什麼去了?”

蒼咫:“跟你有什麼關係?”

宿月:“你有什麼資格問?”

明焰:“……”

他一口老血哽在喉頭。

確實沒關係。

確實沒資格問。

好氣啊。

戚無咎在一邊,趁熱打鐵,笑眯眯地說道:“你看,我跟你說過了吧,你問不到東西的。何況別人是主神大人,質問主神,不成體統,你說是不是?”

明焰氣結,換做別的神可能就咬著牙回去了,但明焰偏不一樣,他脾氣爆,倔得很,一拍桌子:“不行!難道身為主神就能徇私?我看這蒼咫絕對是借監事職務之便,偷溜進遊戲世界給自己尋摸好處去了!”

宿月估計自己是看明焰不順眼,否則很難解釋為什麼這明焰句句都嘴的是蒼咫,他卻聽著火大。

他垂下眼,準備要發火了。戚無咎一看老友臉色就知道情形不妙,出於緩和氣氛以及避免監事廳翻修的考慮,他適時地拍了明焰一把,笑眯眯問道:“明焰,你說主神給自己尋好處,一個遊戲世界而已,他能尋什麼好處?”

他問了,宿月就不用問了,也就不至於再嗆起來。

明焰自己倒是被這問題噎了一下,他腦子怎麼轉也想不出主神進入遊戲的理由,更說不出好處,他整張臉都漲紅了,快跟他的衣服一樣紅,憋了一陣子才硬梆梆地說道:“誰知道!看起來確實沒什麼好處,但說不定他受用的很呢!”

宿月:“……”

總感覺被內涵了。

戚無咎也不知道宿月的表情為什麼更不爽了,但總之他繼續和氣地說道:“明焰,你也是賞罰廳的掌事,挺大個神了,說話不能這麼孩子氣。你既然說主神偷偷進入遊戲,證據呢?可別說什麼你在遊戲裏檢測到有神明,偏偏主神那時不在,就叫證據。”

“你說的這個這還不叫證據嗎?”明焰臉都紫了,“他進遊戲去找宿月!誰知道他們兩個在做什麼勾當!”

“要是主神在監事廳,但遊戲裏檢測到神明,說明那神明不是主神,邏輯這樣反過來倒是成立,但你說的那兩條,隻能說明主神有可能而已,真當證據不能作數的。”

“何況,就算主神真未經報備進了遊戲,也隻是違規,沒有犯什麼賞罰廳的條例,除非他借由進遊戲做什麼惡事,否則就算你真要罰他,在其他神明眼裏也是師出無名。”

簡單來說明焰就是沒事找事。

戚無咎邊說邊看著明焰的表情,眼看賞罰廳掌事快破防了,立刻又哄:“當然了,我知道你這也是恪盡職守,很好,不如這樣,今晚我請你吃個火鍋,有斑魚片和九節蝦,你就別在這邊較勁了。”

明焰的神情略有鬆動,戚無咎笑眯眯地說道:“我還有事找他倆幫忙呢,你也就別揪著不放了。整天想那麼多有的沒的,主神和上神又不是什麼非·得·黏·一·起的關係,是不是?”

明焰半信半疑算是被說服了,勉強點了點頭。

宿月:“……”

你這句話咬字那麼重怎麼回事。

第196章 亂流影院(1)

別管怎麼說,戚無咎半以師出無名威逼,半以斑魚火鍋利誘,總算是把明焰打發走了。當然明焰離開時挺不甘心的,眼睛在宿月和蒼咫身上來來去去打了幾個轉,咬牙切齒丟下一句:“我一定會回來的!”

宿月:“……”

宿月沒忍住:“你看過人間的動畫片嗎?”

明焰:“啥?”

宿月努力甩掉腦海中正在和明焰形象重合的一隻灰狼,若無其事道:“沒事,去吧。”

明焰滿臉不爽,但總之還是走了.

明焰走了之後,陣地不知怎麼就轉移到了宿月家裏,可能是因為戚無咎說準備了麻麻辣辣的鴨血火鍋,也可能因為蒼咫說想看看丟丟。

一進門就聽見汪嗚嗚嗚的狗叫聲,丟丟飛一樣地衝過來,繞著宿月搖尾巴打轉,之後就去咬戚無咎。

戚無咎:“……”

丟丟一向看戚無咎不順眼,也不知道它是單看戚無咎不順眼,還是看宿月身邊除蒼咫外的一切生物都不順眼。

雖然戚無咎身為神師,丟丟那點小攻擊對他來說無關痛癢,但還是挺傷感情,所以宿月趕緊喝止。

丟丟氣鼓鼓地回到宿月身邊,還是衝著戚無咎齜牙。

“你剛才說找我們什麼事?”宿月過來幫戚無咎洗菜,蒼咫自覺地也擠進不大的廚房過道裏,幫著刷鍋。雖然神力可以很輕鬆地解決廚具清潔、備菜等一係列問題,但宿月向來喜歡親力親為,蒼咫也很懂事,能用手刷的地方絕對不用神力。

“……”宿月扶額,“你手輕一點!鍋都刷冒煙了!”

蒼咫:!!!

丟丟搖搖尾巴,“嗚”了一聲,耷拉著耳朵趴下了.

“之前跟你們說過,人間也在發生一些怪異事件,對吧?”戚無咎說道。

宿月“嗯”了一聲,現在的世道人與鬼各自安居在自己地界,要是流竄到不屬於自己的地界,就被稱為妖怪,前段日子,他和蒼咫剛去人間處理過一次妖怪作亂,對方是假借“落洞新娘”傳說禍亂村莊的妖怪。

曾經宿月和蒼咫頻繁處理這些事件,據說這是因為更久以前一場神鬼之戰遺留下來的不死心的鬼族所為,但他們合作那麼久,絕大部分的怪異都已平定,從宿月轉到遊戲世界這個部門以來,這麼多年都沒再聽過怪異事件發生。

幾個遊戲的間隙連續出現兩樁怪異事件,就不那麼正常了。

宿月應了一聲,微眯了下眼睛。

“其實還不止兩樁。”戚無咎說道,“比如突然發生的海嘯、地震、突然發狂的動物,在這段時間都頻繁湧現,還有一次是一株捕蠅草突地長大了許多吞了一個研究員,好在當時剛好有神明在臨近的區域巡邏,發現及時,才沒在人間造成大動亂。”

“也就是說,從遊戲世界頻繁地出現bug以來,人間一直以很高頻率出現各種異象。”宿月說。

“是。”戚無咎說。

“那異象有因為我們修複了bug而減少嗎?”宿月問。

“暫時沒看到這種跡象。”戚無咎說,“但也可能是bug沒有全部修複完的關係。等到7個bug全部修複,嗖的一下子人間就恢複正常了,這個可能性也是有的。”

宿月沒立刻回話,戚無咎說的是一種可能但也隻是猜測,說實在的,一個一個遊戲走下來,雖然他全部通關了,監事廳裏的那塊屏幕上bug數量也越來越少,到現在隻剩下最後一個世界,可他還沒想明白遊戲與現實世界的關係,目前看起來根本就是沒有關係。

也沒辦法,“遊戲世界”這玩意兒從前代就一直存在,再經過舊神的幹預,現在它就像一個可以運行但沒有人能看明白底層代碼的程序。

能維護就不錯了,想搞清楚原理基本上是做夢呢。

唯一確定的就是修複遊戲bug肯定是對的。

另外,處理人間的怪異現象也是必須的。

“人間一直在發生怪異事件,然後呢?”宿月問。

“其中有件事,估計又要麻煩你們去處理。”戚無咎說,“記得你們都是處理怪異事件的,對吧?”

宿月點了點頭。

“是在一個大城市的電影院裏,最近幾次有人失蹤,過了一陣子才能出來。”戚無咎說,“雖然沒造成傷亡,但所謂的‘迷路’一說也不足以讓人相信,典籍院決定還是把這事當成一個怪異事件去處理。”

“明白了。”宿月說,“那還是直接把我們投放過去?”

“對。”戚無咎頓了頓,“另外典籍院認為,既然是在人類傳統意義上的鬧市區,又沒有出人命,說明不是很高規格的怪異,你們兩位裏一個去處理就可以,另一個可以幫忙追蹤那些失蹤的人,觀察他們後續狀況。”

宿月沉默了下,看了蒼咫一眼,蒼咫站在他身邊,雖然蒼咫是位分更高的“主神”而他是“上神”,在他們倆的搭檔裏,卻是宿月有全部話語權和決策權。

分頭行動也可以,不過……

“他一個可能沒太大用。”宿月淡定地說道,“我們還是一起去吧。”

戚無咎錯愕地看了蒼咫一眼,飛快地掩飾住自己想笑的表情,清了清嗓子:“好,那你們就一起去吧。”

——

短暫的準備後,宿月和蒼咫降落在人間,一條小胡同邊的板房裏。

降落的手法總是不那麼輕柔,兩個神一個摔在床上一個摔在地板上,宿月揉了揉腰從床上坐起來,蒼咫也同時若無其事地站起來。

其實蒼咫沒那麼廢柴,放他一個做任務當然也是可以的,但宿月就覺得他倆合作好一點,算是私心吧,於公則是兩神合作會更妥當些,反正戚無咎也可以派其他神去做跟蹤調查這種簡單工作。

“電影院是吧……”宿月摸摸口袋,如願以償地摸到一台智能手機,自從有了這玩意兒他格外喜歡來人間。

他打開導航看了看,附近就是戚無咎說的那個商圈,當下就能過去了。

“走嗎?”蒼咫問。

“稍等。”宿月衝進洗手間,對著鏡子整理了下造型。他穿的是短袖衛衣,深藍牛仔褲,看起來就像個大學生,當然是校草級別的。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給蒼咫配的又是那種看起來就很有錢的搭配,剪裁非常好的深色襯衫,褲子麵料也很垂順,反正就是高級,說的那什麼一點,蒼咫看著跟包br養了宿月似的。

換成人間的適配性裝扮是下界的時候就會自動弄好的,難以幹預,就是因為不能幹預才讓宿月很想吐槽。

他的打扮看著就是個學生是吧!明明他也是高貴的上神大人好吧!

……算了,以後再跟這破係統計較.

兩人一前一後地出門,一出來宿月就被這毒辣的太陽給烤得往後退了幾步,他趕緊再打開手機,看天氣預報,才發現上麵溫度顯示的是誇張的38度。

明明是秋天了,溫度不該這麼高的。

這詭異的高溫,烤爐一樣的城市,大概也是戚無咎所說的“異象”之一。

“有點離譜。”宿月歎了口氣,“好在電影院離得不遠。”

“你要打傘或者戴帽子嗎?”蒼咫問。

以前他們來人間時,要是夏天宿月就會非常認真地打傘,雖然神明不會曬黑,而且路上打傘的男的也很少,但他完全無所謂,認為這是“人類生活的儀式感”,蒼咫就乖乖地跟他一起打傘。

現在蒼咫提這個問題,其實如果他不提宿月都沒想起來,因為打傘對他來說隻是儀式感,沒什麼必要性。

而且蒼咫提了之後宿月想起來的也不光是打傘,還有他們以前來人間的目的——約會。

宿月:“……”

宿月沒來由地惱,瞪了蒼咫一眼:“不用,神不怕太陽。”

“……哦。”蒼咫看起來有點失落。

宿月也感覺自己有些反應過激,他雖然還不懂怎麼麵對蒼咫所謂的“喜歡”,但至少不想和他把關係搞差,於是他又往後退了兩步保持和蒼咫的步伐同步,語氣看似輕鬆地說:“但都九月份了,天氣還這麼熱,確實蠻詭異的。”

“比一般這時節要高了十度左右。”蒼咫說著,把自己的袖口扣子解開,往上挽了挽。

神明雖然不怕太陽,但冷熱還是知道的。

係統按照初秋給蒼咫適配了衣服,結果現在這天氣穿,有些熱得過分,顯得他像個為了帥氣不考慮天氣的英俊笨比。

宿月有點想笑。

他清了清嗓子,掩飾自己的笑意。

蒼咫看著委屈極了.

他們來到的是個很大的城市,但這個商圈並不是什麼大商圈,看起來像是幾十年前修的,曾經繁華過但是現在已經過氣的那一種。幾個樓棟相鄰坐落,有電梯可以從門外直接上到二樓,路兩側的樓棟之間也有通道相連。

大概是本就沒什麼人氣,再加上天氣炎熱,中間的大道加上左右兩側的商場樓棟,竟然看不見一個人,甚至商場裏的燈都沒開幾盞。

第197章 亂流影院(2)

和普通的居民樓比,大商圈要是沒了人氣就會更顯得鬼氣森森。

當宿月看著商城外牆那張五層樓高的大海報上,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的明星廣告時,心裏更是這麼想。

那張海報本身應該挺好看的,明黃底色,襯得上麵的明星唇紅齒白,笑容相當燦爛。但大約是太久沒有維護,海報已經褪色褪得不成樣子,人臉更是斑斑駁駁,嘴那裏還被從窗戶伸出來的杆子戳破了一塊。

於是好好一個漂漂亮亮的明星硬是成了張鬼臉,眼珠瞪得詭異的大,齜牙咧嘴笑著,糊在商城牆上,俯視著來往眾人。

“電影院在……”宿月打開手機軟件搜了下。

還挺巧,就在麵前這個商場頂樓。

他們倆走上去,大概這商圈真的沒什麼人了,除了一層臨街的小吃店還有人看店外,一路坐電梯上去,樓內的音像店、美甲店、咖啡館全部大門緊閉,上麵扣著鎖。服裝店的玻璃後站著慘白的塑料模特,在角落裏陰森森地往外看。

電影院在五層,倒是還開著,包括旁邊的一家奶茶店,也開著。宿月過去的時候,甚至還有幾個說說笑笑的,走過去要買票。

他有點驚訝,但看了一眼也就明白了。

這家電影院的票確實特別便宜,電影比同期其他影院便宜了一半以上,最貴的3Dmax也就不到30塊。

……然後電影院出現異象。

有點釣魚那意思了.

眼看那堆學生情侶挽著手就要走到售票台,宿月心念一動,大步向前,把情侶裏麵的男生往後一撥拉,插到前麵:“我要買票。”

“哎!你這人怎麼回事兒!”男生怒道,“有沒有素質啊!”

宿月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挺招罵,但管不了那麼多了,他總不能看著這對小情侶去送死。

先不論這前台小姑娘臉白的有點過分神色也太平靜,是不是不太正常,他就算拉著這對小情侶說這電影院鬧鬼,別人估計也不信啊。

於是宿月隻能不解釋,對前台售票員說道:“我要買票,今天剩下什麼電影我包場。”

這話挺怪異的,但售票員完全沒有感到驚訝,事實上,她連眼皮都沒有抬,雖然有人過來了但她完全沒有身為服務行業的自覺,一直專注地看著她麵前的桌子。

從宿月這角度,隻能看到她瀑布一樣的黑頭發,慘白的下巴還有血紅的嘴唇。

售票員說道:“就剩一張票了。”

“啊?”反倒是宿月愣了一下,“哪場就剩一張票了?”

“今天所有場次,就剩最後一張票。”售票員說,“你要買票嗎?”

這聽起來就很古怪,不過剛好,宿月就是衝著古怪來的。

“要。”宿月說。

前台“嗯”了一聲,麵無表情地舉起掃碼探頭收了宿月一張電影票錢,接著,她櫃子底下傳來“哢嗤”“哢嗤”的聲音,和普通打票機的儀器聲不一樣,這聲音聽著就像什麼玩意在用力咀嚼。

前台把一張電影票遞到宿月麵前。

這張電影票倒是和其他的人間電影票沒有差別,讓宿月多看一眼的是前台的手。

那是一隻皮膚很白很白的手,手指細長,指甲很尖,塗著濃鬱的暗紅指甲油。

就是因為指甲油太紅,顯得手上膚色都有一點點發灰了。

宿月隻淡淡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接過票:“謝謝。”

“不客氣。”售票員說,“請您準時進場。”

電影票上,宿月的電影還有半小時就要開場了,他估計就算自己不去,到時候這張電影票也有辦法讓他進場。

趁這點時間,他留意了下電影票上的信息。

他要看的這部電影叫《失愛薔薇》,看名字就知道應該是個愛情片,電影開始時間是半小時後,下午兩點四十,影片時長是1小時40分鍾,影片在4號廳播放。

還有點時間,宿月準備和那對小情侶稍微解釋一下,畢竟人家好不容易出來約個會,還遇到沒素質的人插隊搶票,想想還挺生氣的。

結果他一轉過身,發現那對小情侶在和蒼咫說話,兩人都喜笑顏開,完全沒有當時被插隊的憤怒。

宿月:?

隻聽小情侶裏麵的女生說:“希望他能好好享受電影哦!”

男生笑了笑說:“兄弟拜拜。”

之後那對小情侶手挽著手走了,宿月一頭霧水,過去問蒼咫:“你和他們說了什麼?”

“我說請他們喝個奶茶,別生氣了。”蒼咫說。

“還有呢?”

“……還有我朋友大病初愈就想看場電影。”蒼咫說,“讓他們別怪你。”

宿月:“……”

難為這小情侶也信。

算了,好歹蒼咫是為他解了圍,宿月決定不和他計較。

兩人沿著電影院內的過道往前走,和其他影院一樣,在檢票口外的等待區,這家影院設置了抓娃娃機、按摩椅等設備。

按摩椅當然是用不了的,抓娃娃機也沒在開啟狀態,裏麵的娃娃都是那種臉盤白生生的人偶,擠擠挨挨地堆疊著,仿佛在扒著玻璃從娃娃機裏往外麵看。

從陰暗的過道穿過去,兩邊都是這樣的人偶娃娃,換個膽子小的來還真不一定頂得住。

有個人高馬大的檢票員站在檢票口。

“請出示您的電影票。”檢票員伸出戴著白手套的手,他戴著很高的帽子,因為光線的緣故五官都隱沒在陰影中,不過宿月覺得他沒有看他們兩個,因為他甚至沒有看到檢票員眼珠的反光。

但檢票員已經說道:“隻有一張票,隻有一人可以進場觀影。”

宿月沉吟了下,問:“我們兩個一起進去看可以嗎?我可以補票。讓他站著也行。”

蒼咫:“……”

“抱歉。”檢票員彬彬有禮地重複了一遍他剛才的話,“隻有一張票,隻有一人可以進場觀影。”

“那不看電影進去看看呢?”宿月問。

“抱歉。”檢票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