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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九點的狹窄走廊沒有被光線照顧到多少,仍然蒙著層霧霾的灰暗。
紀尋手已經輕搭住門把,寬大的手掌按在姚淩舟同樣撳在門把上的手,幾乎是將眼前的人半環進懷裏。
眼睫微垂,似是滿不在意地在詢問,但他的任何一個細微動作都裹挾強勢戾氣。
呼吸被壓抑得聽不見,隻為等待聽到某個結果。
姚淩舟挑眉:“沒聽清?”
紀尋唇瓣緊抿成條直線,不回答。
“那我再說一遍?”姚淩舟貼心道。
“不用了。”許久後,紀尋才生硬地拒絕出聲。
他執拗道:“你根本就沒有什麼新的、該死的男朋友。對不對?”
姚淩舟擠開他進門,輕笑:
“不好意思,我有。”
紀尋的手指開始痙攣,又被生生壓製住。
如果他是獸類,此時肯定已經將急切全部表達出來,在原地來回焦躁地轉圈。
但他是人,他有很多理智。
在門關上的最後一刻,紀尋強硬地伸手橫插.進門縫,沒費多少力氣便重新進去做了客。
他盡量使自己心平氣和,甚至還笑了下,追問:“不會真的是唐數吧?”
“嗷嗚~”
門外響起談話聲時,十九便已興衝衝地跑到門邊等待主人回家。
它見到姚淩舟立馬貼上去蹭蹭,毛絨絨的尾巴弄得人發癢。
姚淩舟先拿出一個豆沙餡的包子,甜的,先為老不尊地咬一口嚐嚐,再喂給大貓。
十九張開血盆大口便囫圇吞了包子,吞完就開始吧唧嘴,示意沒有了,再來一個。
姚淩舟:“。”
養兒子真的好貴。
他把包子全給大貓,邊看它吃東西邊道:“不要對任何外人有偏見。”
“嗯,”紀尋應,目不轉睛地看他喂貓,道,“你是真的偏愛他。”
姚淩舟哂笑,心口憋著氣地嗆他:“我還偏愛好多人呢。”
“嗯,”紀尋說,“都叫什麼?”
他一字一句重複:“除了唐數,都叫什麼?”
“關你屁事。”姚淩舟把杯子裏的水倒進從宋添那要來的盛水器皿,是個扁平的塑料盆。
他倒水給大貓,讓它舔。
伸手摸大貓頭時,被摸的畜生水都不喝了,非常討好黏人地舔姚淩舟手背。
隻看姚淩舟眉目柔和,就能知道這隻大貓用的力氣很小,舌頭的倒刺並不會弄疼人。
“不關我的事?”紀尋錯眼不眨地看姚淩舟和大貓相處,瞳孔深處全是明明忘記、卻異常熟悉的身影,低喃確認般地出聲。
紀尋握住胸前的戒指,各路思緒雜亂無章地湧進腦海,沒幾個清晰的。
他記得,他對姚淩舟說過:
“不可以不要我,不可以討厭我。”
當時他又打了姚淩舟的一個追求者,姚淩舟跟他冷臉,一再強調那樣做是不對的,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可他之前學到的似乎都是這種平事方式。
紀尋害怕姚淩舟真的跟他生氣,小心翼翼地上去牽他的手,頭埋在他頸側,撒嬌哄道:“對不起。”
“我知道錯了。”
姚淩舟扒拉他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身體也同時使力想撤離出去,紀尋察覺卻跟著用力,將他環得更緊。
差點沒把人勒死。
“我可以去跟他道歉。我去罰站,我怎麼都可以,”紀尋忙道,“姚,你別生我的氣,別不高興。”
姚淩舟氣悶:“撒開!”
紀尋像狗似的緊緊抱住他,道:“不。”
那件事最後具體怎麼解決的想不太起來了,但紀尋對姚淩舟強硬地說:
“姚,不可以不要我,不可以討厭我。雖然我拿你沒辦法,但我可以把你關起來的。”
“就鎖在家裏好了。……或者你喜歡什麼地方,就鎖在什麼地方,好不好?”
姚淩舟被他纏得煩死,承諾應下:“我知道。好。依你。”
“……除了我誰敢要你,小畜生。”
...
指腹下的戒指泛著冷,捂不熱似的。
戒指是姚給他的,是他們訂婚的戒指。
他們是未婚夫夫,隻差最後一步就要結婚了。
結婚證雖然隻是一紙契約,但有了法律的承認,他們這輩子都分不開。
紀尋眼睫半垂,安靜得猶如雕塑。
……姚不再愛他了。他愛大貓,愛別人,都不再愛他了。
紀尋不信。
“姚,你的戒指呢?”他聽見自己問。
姚淩舟漫不經心:“什麼戒指?”
……
詭異的靜默。
紀尋覺得心底像是漏了風,能要人命的颶風把他攪弄得天翻地覆。
有那麼一瞬間,甚至連呼吸都不會了。
輕輕翕合,便窒疼不止。
哪怕姚淩舟說句“戒指早扔了”紀尋都不會這副模樣,扔了就證明還記得,在意過。
可現在姚淩舟的表現明明就是完全忘記,完全不再在意。
這比直接殺了他還要傷人。
但姚淩舟也確實做到了他自己的承諾,他說過:“無論什麼原因,隻要戒指丟了,我就不會再要你。”
紀尋的戒指沒丟,姚淩舟的丟了,所以他也就真的不要了。
“你還有事?”姚淩舟摘掉護目鏡擦拭,擦完放在桌子上,抬眸看見紀尋沒走,烏色的眸子與矢車菊冰藍色的眸子裏都透出趕客二字。
“有啊。”紀尋說,“當然有。”
他下意識蹲下伸手,逗貓似的朝大貓勾勾手指,聲色還算柔和,道:“過來。”
十九毛絨絨的尾巴擦著姚淩舟的小腿而過,挺給麵子地走向紀尋。
紀尋大手抬起,落下,力度不輕不重地壓在大貓頭上,從腦袋順到後脖頸撫摸。
貓科動物生來警惕,大多都比較難搭理外人,睨來的眼神睥睨天下,好像誰都看不起。
但十九卻比較乖,除了第一次見,它非常不像話地想咬紀尋的蛋——受了主人指使;第二次大貓趴在他鞋麵睡覺,被紀尋一腳蹬下去,褲腿挨了一爪子;第三次為和姚淩舟睡一間房,紀尋和大貓打了一架,大貓落敗。十九確實挺乖的。
和紀尋還總是有股親近。
大手順著脖頸皮毛往下,十九豎直的耳朵會隨著他的力度趴下去,豎起來,舒服得眼睛都微微眯起,鼻端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
紀尋和它嘮嗑:“你沒蛋蛋了?”
姚說這貓絕育了,他挺好奇的:“來,讓我看看。”
聞言大貓像是聽懂,眯著的眼睛霎時睜開,警告咧嘴:
“嗷嗚!”
紀尋:“害羞什麼,沒有必要啊。”
姚淩舟:“。”
紀尋身體前傾,離大貓更近了些,好像他們之間多麼親密似的。
他身穿一件簡單T恤,和迷彩作戰服褲子。由於半蹲逗貓前傾身子,腰側和大腿外側的布料被繃直,顯露出流暢的線條。
向更加曖.昧的地方延伸。
短幫軍靴將作戰服褲腿收進去些,把腳踝的韌包裹進去,左腿外側隱蔽地別著把軍匕。
是防止突發情況,發生近戰時的有利武器。
紀尋微笑:“怪不得你想咬我的。”
十九耳朵後趴,滿臉凶相地呲牙:
“嗷嗚——!”
姚淩舟:“……”
他是不是有病。
紀尋看著大貓想,這是另一個人送給姚的,姚愛他。
“嘖,真是畜生。”
紀尋笑著評價大貓咬他蛋的行為,與此同時手起匕落,銀色刃光猛地紮向大貓頸側!
“喵嗚!”
“砰!”
“咚!”
“撲通——!”
大貓叫聲淒厲,全身毛發奓起,猛地躥上床躲到角落,衝和姚淩舟扭打在一起的紀尋狂叫。
軍匕在消|音的手.槍下重重砸向地板,利刃狠狠插在其中的縫隙,柄把還大力震顫了兩下。
紀尋右手手心多了枚被穿透的孔洞,血流不止,頃刻間便染紅了他整個手背,以及腕骨。
他被姚淩舟一腳踹在胸膛,紀尋不顧疼痛反手擰住姚淩舟的腳踝,將人同樣絞在地上。
兩道身影就這樣出乎意料地扭打起來。
主要是紀尋被按著打,除必要自保外,他根本不還手。
姚淩舟掐住紀尋的脖頸,一拳砸向他的臉,後連忙看向角落裏的大貓,它還在驚恐地奓毛,但沒有被傷到。
姚淩舟壓抑嘶吼:“你特麼給我來這套?!再特麼發瘋!”
“咳、咳……”
喉結上的軟骨被拇指指腹按住,有點疼,又有點癢,紀尋笑著咳嗽兩聲。
右手抬起握住姚淩舟掐他的手腕,瞬間把人冷白的膚色也染上紅色。
他討好地摩挲姚淩舟腕上的凸起,道:
“別生氣,我去罰站。”
“但是姚,”紀尋又咳嗽一聲,認真,“別人送的東西,還是不要了吧。”
“我替你解決,好不好。”
姚淩舟緊盯紀尋這張臉,滿不在乎,偏執執拗。
餘光裏映滿那隻被鮮紅染濕的手,姚淩舟咬合肌輕動:“紀尋,信不信下次我對準的就不是你的手了——是你的腦袋,你的心髒。”“隨便啊,”紀尋道,“給你殺嘛。”
姚淩舟立馬持槍指他眉心,紀尋淡然直視。
被血染滿的骨節分明的手掌中,彈孔從手心透到手背,就像大貓耳朵上的那個,等結痂長好說不定也可以當倍鏡。
但在姚淩舟眼底的那點空缺卻在慢慢地長合;一分鍾後,紀尋手心完好無缺,血肉俱在。
姚淩舟眉頭緊蹙,眼底毫不吝嗇地泛出震驚。
怎麼回事?為什麼?紀尋為什麼變得和他一樣了。
不是,甚至比他複原的速度還要快。
似乎一樣,又似乎不是那麼的相同。
可紀尋之前明明不是這樣。
姚淩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從小就是這副樣子,但他從來都是把自己當成怪物來看的。
他就是一個怪物。
眼睛顏色不同,晚上可以像貓似的看得見;死不了,莫名其妙完全沒有原因,讓他與任何人都格格不入。
別人知道了肯定會害怕,國家知道了也肯定會研究他吧。
他就不像是這個世界上的正常人類。
“這是什麼?”姚淩舟抓住紀尋的手,冷硬地幹巴巴詢問。
“再生能力。”紀尋回答。
“什麼再生能力?”
“不記得,”紀尋說,眉宇蹙起,又微微放鬆,“記憶被清除了——好像。”
姚淩舟握紀尋手的力度不自覺地微緊。他知道紀尋失去了記憶,但沒想過紀尋連“失憶”這件最簡單、他自己也最應該知道的事都不記得。
“什麼是再生?”
“斷腿斷手,能夠再生。”
姚淩舟抿唇,一言不發。
“剛才的彈孔也是缺失了人體組織,所以再生長全了。”
姚淩舟起身,麵色冷硬。
聽起來似乎是種超能力,但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不是超能力。人類就是人類而已,還沒進化呢,”紀尋也從地上站起來。他掏出巾帕,拉過姚淩舟的手,輕輕擦拭他手上被自己弄髒的血汙,更加嚴謹地解釋:“反正我不是進化,目前世界上也沒這樣的消息。應該是一種芯片。”
姚淩舟藍色的眸子裏滿是冷然:“你被研究了?”
紀尋細細擦拭他的手,頭都沒抬:“應該。”
“為什麼沒人告訴你?”
連自己是不是被研究都要回答的留有餘地,應該,嗬。
好一個應該。
“告訴了,”紀尋道,“簽了絕密協議。”
不然他連自己有再生能力都不會知道。
“那你就這樣告訴我?”
“我什麼都會告訴你。”
姚淩舟冷笑:“剛開始也沒見你說。”
紀尋輕聲:“我不記得。”
除了知道自己可以再生,不會死,知道簽訂了絕密協議,他不知道具體是誰清除他的記憶,不知道被清除記憶之前都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