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根本不知道這個再生到底是種什麼東西,又是怎麼產生的。
如果不是再次遇到姚淩舟,他連想到這些事情都不會。
在此之前的所有時間,他時常對著戒指發呆,卻想不起任何一個曾經和自己在一起的身影。
猶如他從未有過愛人。
時間過久,紀尋慢慢地都說服自己,戒指隻是件裝飾品,沒有任何意義。
*
各國聯合A1研究所。
“滴——”
“滴——”
碩大的白色空間,懸浮在半空的小小盒子發出紅色警告。
小盒子是有鉛筆盒大小的長方形,長得像個有耳朵的WIFI,豎直朝向天花板的耳朵一個亮起紅點,滅掉,另一個緊接亮起。
綿長的“滴”音經久不絕,猶在嘲諷地逗人玩兒。
“怎麼了?”帶著厚厚眼鏡的中年男人抬起頭,鏡片後不大的眼睛銳利非常。
被盯一眼就像被什麼可怕的東西釘在地上。
他的頭有點大,好像脖子上頂著個實心的圓潤皮球,右側頭皮有片不再長頭發的地方露出獨屬於疤痕的那種白,是燒傷,有點發皺。
有成年男人的拇指指甲蓋大小,像小型腦花。
臉長得不錯,雖然已經230歲已經邁上老年人的路,但目前還算中年人。
眼角細紋不算明顯,隻有眼裏的無限東西能讓人知曉他經曆了太多。
有個年輕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道:“波嵐老師,絕密協議被觸動,有人違反了協議。”
“哦?”波嵐感興趣,“獵人?”
年輕人小心點頭:“啊。”
波嵐推開眼前的儀器,從把他卡在角落的座椅裏站出來,親自去確認。
“WIFI”盒子依然在鍥而不舍地明滅,每顯示一下,紅光上空便緊跟一行數據小字。
【機密泄露,即刻抹殺】
年輕人吞咽口水:“要啟動程序抹殺嗎?”
“孩子,你話太多了。”波嵐抬眸,慢條斯理地柔聲道。
他眼裏帶著些笑,卻令人望而生畏渾身冰冷。
年輕人立馬繃直身體道歉:
“對不起,波嵐老師。”
波嵐笑了笑:“沒關係,出去吧。”
“滴——”
波嵐關掉儀器,讓它別再嘰呱亂叫。
厚重鏡片後的眼睛帶了絲探究,以及趣味。
抹殺?放在被徹底改造的人身上,隻要是簽訂絕密協議再將機密泄露出去的,程序會自動開啟抹殺消除。
但這個人,抹殺不了。
當年他的腦部是堅定拒絕被染指的。通過腦數據設備相連,上麵要救他,他卻在意識到自己的大腦都不再屬於自己,選擇了幾次三番和ProfessorT對峙。
【拒絕再生】
滿屏的四個字,每一次都堅定無比。
把自己搞得差點真的沒命。
真是個頑固的孩子。
最後當然是ProfessorT退步了。
他們需要獵人。
他會殺了任務目標的。
這就夠了。
想到ProfessorT,波嵐唇邊無法抑製地掛上嘲諷的弧度,笑他愚蠢。
研究努力了60年,竟然在那種時候心軟,簡直是種背叛。……
“我什麼都不記得,”紀尋半蹲在地,用巾帕擦拭姚淩舟方才同樣被他弄髒的褲腳,“別生我氣,好不好?”
他抬頭,以一種極其卑微的姿態看姚淩舟,道:“姚,我很難過。”
視線從上往下看時,總會給人一種蹲著的那個生物有點可憐又有點可愛的感覺。
比如大貓這樣看姚淩舟的時候,姚淩舟就什麼火都發不出。
幸好,狗紀尋不是大貓。
“跟我有什麼關係。”姚淩舟聲調冷漠,腳踝微用力,就將自己的褲腳布料從對方手裏扯了出來。
八年,不是八個月,更不是八天。
紀尋難過?嗬。
大貓還縮在床角毛發未順,口裏仍舊嗚嗚咽咽地低吼,這次看紀尋真是在看仇人了。
但它獸瞳裏的懼怕毫無保留地裸.露無遺。
姚淩舟蹙眉,過去抱住大貓的頭,檢查它頸側到底是不是完好無損。
“嗷嗚……”
一挨到姚淩舟,大貓就將臉全部埋進主人懷裏,尋求最基本的安全感。
沒有傷口,姚淩舟也非常確認,當時紀尋的匕刃沒有碰到大貓的皮.肉就被子.彈打傷了。
紀尋靜靜地看著姚淩舟安撫地摸大貓腦袋。
他站起來,抿唇安靜沉默。
“告訴你再生能力這件事的是誰?”姚淩舟隨口問。
紀尋緊隨答:“鍾上將。”
姚淩舟:“鍾夏冰?”
話落,姚淩舟自己眉頭先蹙了起來。
特別是在聽到紀尋的確定答案後眉毛就皺得更加厲害。
紀尋:“嗯。”
“姚,你認識鍾上將嗎?”
認識個屁。
姚淩舟根本不知道鍾夏冰長什麼樣子,更沒和國防中心的人有過什麼交集。
就連之前他和紀尋在一起,紀尋是為了殺他——這是他的任務。但紀尋也並不在部隊,隻不過他身上有種受過嚴格訓練的氣質,這次重新會見,聽紀尋是上校,姚淩舟也並沒多驚訝。
所以姚淩舟其實並不認識任何軍方的人。
紀尋殺他是受了……誰的命令?姚淩舟心頭忽而一凜。
他們在一起的第四年,姚淩舟“自殺”證明自己死不了,紀尋就告訴他那個人的名字了。
不是鍾夏冰。
但姚淩舟沒印象。
“你執行的是誰的命令?”
姚淩舟幾乎質問道:“當年殺我。”
聞言,紀尋張嘴就要說,卻又突然想起自己失憶,隻能怔愣半晌,回答:“不知道。”
但他在疑惑中篤定:“我沒有瞞你,我告訴你了。”
“任何事都是。”
姚淩舟知道。
“我忘了。”姚淩舟麵無表情宣布事實。
“嗯?”紀尋愕然,“怎麼可能?”
姚的記性一向很好,他們兩個相愛時,由於紀尋個別時候太瘋太不是個東西,姚淩舟每次都會把這些事一五一十地記下來,等下次紀尋再找事兒便把這些惡行拿出來甩他臉上,讓他丟人!
姚淩舟從不刻意去記任何東西,就是自然而然地記得了。
戀愛期間紀尋每次犯病,犯了幾次,為什麼犯瘋病,發瘋過後表現如何,姚淩舟都能說得清清楚楚。
甚至紀尋某天不聽話了,按著姚淩舟多做了幾回,姚淩舟都能給他把這件事明明白白地掛上清晰的日期。
絕不可能出現這種忘了的情形。
簡直是照相機式的記憶。
就好像他是一台機器,從不會出錯。
但姚告訴他,他忘了。
而且他沒有意識到是什麼時候忘記的。
太陽終於從明亮的天空升至碩大無比的超聲儀端上方,讓未啟動的超聲儀端在地麵上投下更黑暗更尖銳的陰影。
光線映在五樓的公寓玻璃窗上時,在中間巧合地射出一道又細又漂亮的彩虹。
稍微一眨眼,那股美麗便轉瞬即逝,隻剩刺眼的亮光。
姚淩舟唇瓣緊抿,臉色冷得猶如千年凍土,可那隻垂下的異樣眼眸裸.露出些藍色,裏麵藏著抹未知迷惘。
紀尋的呼吸與聲音都很輕,卻冷淡極了,將姚淩舟似在凍土之下的麵容擊出一條裂縫。
一粒雪花下落,覆著在雪山之尖,聲音微乎甚微,幾乎無人聽見,但在此時卻振聾發聵。
曾經所認知的視野崩塌,雪穀塌陷讓雪花紛紛揚揚地漫山遍野,地動山搖,無數雪崩將地麵上看雪的人深埋地底。
那可怕的認知在心頭循環縈繞。
有人動了姚淩舟的記憶。
但姚淩舟卻毫無所覺。
“是誰動了你的記憶?”詭異的沉默過後,紀尋音色低沉,很危險。
是誰動了他的記憶?
姚淩舟毫無印象。
仔細思索,姚淩舟每年的記憶都沒缺失。他如何在福利院長大,如何在學校上學,如何在生活中工作,每一道經曆都從未中斷。
他並沒有見過什麼特別奇怪的人。
……當然,除了紀尋。
畢竟這小畜.生找上他便是為了殺他。
那是16年前的09月19號,學校開學已經將近20天。
姚淩舟任職年輕教授的第一年,他在路上遇到了身高腿長的紀尋。
路兩旁生長多年的梧桐樹葉濃密,在道路表麵投下幾乎水泄不通的陰影。
紀尋和幾個朋友說著話,由於長相與身量都很出眾,他無非是最亮眼的那個。
可姚淩舟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殺意——對自己的殺意。
因為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個死不了的怪物,姚淩舟不怎麼交朋友,跟誰交往都從不深入,更不會和人發展感情關係。
不會讓別人覺得他太望而卻步,但也沒辦法讓別人覺得他太過親近。
始終都是自己一個。
他對活不活這件事非常不在乎,反而對死很感興趣。
中二時期更是沒少幹會讓自己死掉的危險事情。
可每次的結果都讓他大失所望。
他活得好好的,卻疼得受不了。
自.殺可以,但誰他媽那麼想不開每次都讓自己疼啊。
又不是神經病。
七八年過去,姚淩舟果真沒再幹過傻.逼事。
可那股明目張膽的殺意,卻讓姚淩舟心底升起了興奮。
猶如突然找到生活的意義。
這是他的獵物。
他看向紀尋,後者亦在人群中看向他。
年輕人情緒明烈,看著紀尋眼底裸.露出的勢在必得,姚淩舟友好地對他勾唇微笑。
當天下午回家,紀尋便“不小心”地出現在了姚淩舟小房子對麵的馬路上。
姚淩舟正要開門,見此情景瞬時收手,走過去問:
“叫什麼?”
紀尋沒想到這人這麼主動,臉上表情有瞬間的疑惑。
但很快便恢複如初,回答了自己的名字:“紀尋。”
“哦。”姚淩舟點頭,“成年了麼?”
紀尋:“成年了。”
“多大?”
“……19。”
“哦。”姚淩舟挑眉,“可以。要做.愛嗎?”
紀尋當場傻在原地,眼裏屬於年輕人的明烈張揚都沒了,勢在必得更是不知道被扔去了哪個犄角旮旯,茫然換成“事情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發展?”
但那雙護目鏡後的眼睛似是會蠱惑一般,不由自主地想要讓人走進去,陷進去。
紀尋警惕起來,心想美人會殺人於無形,心髒卻沒出息地狂跳不止。
姚淩舟勾唇,以命令式的語氣道:“過來。”
緊接著他們就打了起來!並不是因為紀尋說是為殺他,姚淩舟為保命而打——姚淩舟不需要保命。
是為了體.位誰在上在下!
因為他們兩人的造作,姚淩舟的家變得一塌糊塗,髒亂得沒眼看。
可從夕陽西下到月明星稀,他們都還沒分出勝負,隻堪堪打了個平手。
姚淩舟從來沒覺得這麼酣暢淋漓過,因為有人可以和他打架了,唇邊暢快笑意壓都壓不住。
而紀尋臉色卻不太好看。
不是因為他和姚淩舟打了平手,而是他沒想到這人武力值竟然這麼強!
要殺他是個問題。
為保險起見,紀尋沒有像往常執行任務見到目標就說”我來殺了你”這句預防針,而是靜觀其變。
誰成想靜觀到了床.上,靜觀了八年,最後靜觀到心裏。
紀尋還先在這場任務中判定了自己無期徒刑。
稍微不如他意了,姚淩舟就得在床上受多少罪。
...
八平方米的房間裏,姚淩舟抬手輕推護目鏡,心道,真是自作孽啊。
那紀尋當初又是為什麼要殺他呢?
紀尋那時說:“沒人告訴我原因,但你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