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3)

我終生的遺憾是不會潛水,電就是紮不進海底。我們這個城市所有的笨蛋都能潛到水底下,這讓我尷尬得像個小醜。但在水麵上我倒挺有兩下子,遊得飛快,如果參加奧運會,絕對能打破紀錄,為中國增光。問題是我從沒參加過遊泳比賽,因為學校說我表現不好——主要是我喜歡打架鬥毆。後來他們又請我去,再二:再四地請我去,可我不去。據說是市體委的一個家夥看中了我,他在海灘上發現了我,暗暗用計分表測了我的速度,大吃一驚,急得連衣服都忘記脫就跳到海裏找我。我說我不去市遊泳隊。這家夥急得要哭,反反複複勸我——開始他倒挺擺架子,以伯樂的姿態和我說話,後來就蒙頭蒙腦了——他沒有遇到過像我這樣腦袋不開竅的孩子。別的孩子,早就樂得發瘋。

我不是不願意去遊泳隊,關鍵是我願意去時學校不願意,那這輩子就甭想我回頭了。市體委那個家夥不死心,找到我們學校。我們那個可恨的體育教師不知天高地厚,傳我到他的辦公室。又是誇獎又是表揚,最後是下命令。我當然不去。這使他怒氣衝天,但更多的是吃驚——竟然會有如此不知好歹的學生!後來事情驚動了校長,他開天辟地第一次親自走進我們班的教室,要我馬上去市體委報到。我連頭都沒抬一下。校長氣得渾身打戰,拚命擦他那架黑框眼鏡。教導主任和其他老師也來了,把我圍成一個圈,七嘴八舌地訓斥我,非要弄出個究竟來。這下他們更倒黴了,我就不怕這個,越這樣我就越充滿對抗的力量。

我不願意去。

怎麼,不願意去?你怎麼還能願意和不願意呢!所有的老師都大吃一驚,一個人怎麼能自己決定自己?

最後,被我氣得半死的校長下令:從明天起不準我上學。

同學們都用惶然不安的眼神看我,以為我判了死刑。我心裏暗暗好笑,怎麼會說一句話我就上不了學了呢!

第二天我照常上學,死死地坐在座位上,任老師喊破了喉嚨也不動一下。

事情不一會兒就鬧大了,最後幾乎全校老師都來了。他們說了成千上萬句軟話和硬話,見我一句聽不進去,終於按捺不住。以體育老師為首的幾個老師和佩戴三道紅杠的大隊長和兩道紅杠的中隊長對我實施武力。他們的目的是要把我拖出教室,但發現拖和拽對我毫無用處,因為我的四肢已經緊緊地抱住課桌,再說那陣的學生沒現在這麼野蠻。打破鼻子的小事,會像殺了人似的驚動全世界。所以他們不太敢用力氣,最後,他們隻能是笨拙地要把我抬出教室。

我運用全身的氣力抱住課桌,決心與課桌共存亡,弄得他們狼狽不堪,隻得將我連課桌一起抬起來。我像個蜘蛛一樣攫住課桌,這個樣子肯定很難看,因為我那個從來不笑的班主任,竟然撲哧一聲地笑了。我氣瘋了,但無可奈何,一個人四腿離地就什麼也不項了。幸運的是我們教室的那個寶貝門太窄,被我一下抓住,幾乎連手指都插進門框裏,任憑這些家夥吭哧吭哧地使勁,也動不了我一分一毫。我決心和門框子死在一起,除非他們把整個教室抬走。這些家夥幹瞪眼了,一個個累得直喘粗氣。說起來也挺可憐的,他們隻要敲打我的手指和什麼地方,我肯定受不住。但這些可憐的家夥就是不敢打我一下。不過,我也做了準備,隻要他們打我一下,我就動牙咬。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個打架能手,但還沒有了解我牙齒的厲害。我已經看準了,先咬體育老師,他穿的體育運動服很瘦,那個地方很突出,再好咬不過了!

晟後的勝利還是我的,他們隻好老老實實地讓我回到座位上。當然,他們不能讓我那麼輕快,又用心險惡地去找我的父親——學校最無能的辦法就是找學生家長,不過這一招也挺厲害的,叫你沒有退路。我不怕這一招,因為我父親最大能耐就是把我捆綁在電杆上打。而我不怕打,不怕疼。你想想,我都給自己拔過牙,連好牙一起拔下來,還怕打嗎!

這樣,我始終沒進遊泳隊。後來那些倒黴的年月,別人都為我沒進遊泳隊惋惜,說我走錯了一步。我並不為此後悔,我這個人從不後悔——不是那些事不值得後悔,而是後悔一點用也沒有。

令我氣憤得要死的,是我的遊泳技術在海上無用武之地。你在水麵上遊得像兔子那樣快也沒用,海參、鮑魚、扇貝什麼的全都長在海底下。我簡直就像自殺似的往水裏紮,拚命地手扒腳蹬地往下鑽,結果紮不到一個腦袋的深度,便呼地漂上來,好像我肚子裏灌滿了空氣。我想了個辦法,從樓房那麼高的礁石上往下跳,借助下跌的慣力一下撞進水裏。可我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兒,便像水下有人推我似的,呼嗵一聲冒上來,毫無辦法。我又進一步想個更厲害的辦法,抱著一塊百十斤重的石頭往海裏紮。這法兒有效,沉甸甸的石頭一下子把我帶進水下。但可恨的是我不能鬆開石頭,隻要稍微鬆動一下,身子便呼地一·下飛上去。我看到一個滿身花刺的大海參在暗礁縫裏蠕動,喜出望外,伸手便抓,當然就鬆開了懷裏的石頭。於是,手還沒伸出一半,整個身子就往上飄浮。我發瘋似的揮動手腳,死也不願上來,然而沒有用,手腳舞動的越厲害,往上飄浮就越快。最後海浪還是毫不客氣地把我拋出水麵。這使坐在岸邊上的笨蛋們笑得在沙灘上打滾兒,我罵天罵地罵海龍王,罵得口吐白沫。然後爬上了岸,氣哼哼地跑到海灘以外幾裏遠的地方,再去搬一塊大石塊,氣哼哼的扛回來,結果是照樣丟在海底,而我還是恬不知恥地漂上來。我不舍氣,又去扛石頭,這樣反複折騰到我快死了為止。海灘上的一些遊人對我的動作疑惑不解。夥伴們笑著告訴他們,說我是在填海一一愚公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