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下看，更是驚訝得要死，說我跟劉劍飛苦苦學藝十年，練得拳腳如虎爪，身輕似飛燕。能從百米高的煙囪上飛身而下，毫毛無損。特別是在“文革”年代，敢與萬惡的“四人幫”作不屈不撓的鬥爭，曾深入虎穴，將造反派的爪牙們打得屁滾尿流……李鬼他們平日裏大概看了無數次，但還是站在我後麵，充滿敬仰之意地又陪看了一篇。不知怎麼，我突然想笑，劉劍飛可真能炮！
有人喊，師傅來了！
我轉過頭，隻見一群徒弟簇擁著劉劍飛走進來。劉劍乜也是穿著練功服，但無論顏色還是布料都明顯高檔，上麵還繡著飛舞的龍。另外，他確實胖了，皮膚更顯得細膩白嫩，當年的英氣蕩然無存，一臉發家致富的福態。我不知怎麼蹦出個滑稽的念頭，如果現在比武，他恐怕打不過我。
我想喊他一聲劍飛，但覺得不合適，躊躇之間，劉劍飛倒是笑嗬嗬地先喊了我一句，立世，你這個高徒登門，我當師傅的有失遠迎呀！
這一聲喊卻令我更感到陌生，遠不是我多年思念的劉劍飛了——改革比革命還厲害，把劉劍飛改得絕對地不像劉劍飛了。
我有點木訥，甚至就有點不知所措。劉劍飛倒是很自然，絕對像個市長什麼的高於，來接待我這個小小老百姓。他指著牆上的英雄譜說，立世，我可沒忘了你呀，你看，排在第一位呢！第二位是全市聞名的趙振興，他為了救出無辜的受害者，憑著我敦給他的武藝，與三個歹徒搏鬥，最後不幸壯烈犧牲。可我還是把他排在第二。
我說，這些年來，我也是時時刻刻地想你。我以為我說這句話後，劉劍飛會高興，可是他卻愣怔了一下，趕緊拍著我的肩頭，響亮地笑著，別再回想那個黑暗的年月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唉，那個時代不用說做好人難，就是做個正常人也難呀！不過，好人就是好人，不管他被扭曲成什麼樣子，本質卻是一個正字。你們看劍飛英雄譜，我所教的徒弟，全是正、是義、是忠、是勇！你們眥後要多向立世學習。
眾徒於們齊聲喊道，是！
有人來報告，開飯了。
劍飛親切地拽著我的手說，走，中午我正好請外麵來的客人，你給我作陪。
我說我想同去，因為我——工作挺忙。我竟然也會了。
劍飛說，相別數年，能連頓飯也不吃麼！
說著前麵拐個彎，就進了餐廳。餐廳相當高級，裝修得金碧輝煌，一張能坐十個人的大桌子，中間也有能轉動的玻璃桌麵，絕對和賓館裏的餐廳一模一樣。這時我發現跟在後麵的徒子們全都不見了，原來他們不夠級別，都到大食堂去了。
這時，進來四五個客人。劉劍飛給我介紹，這是體委什麼主任，什麼副主任，什麼秘書，我胡亂地點頭握手，一個也沒記住。劉劍飛又響亮地笑著，這些領導是來我們山莊參觀學習，其實是來指導我們的工作呀，哈哈哈！……我一下子明白，為什麼我覺得劉劍飛不像劉劍飛——他過去從來沒有這樣響亮地笑過。
端酒上菜的全是穿著彩色練功服的女徒弟，她們低眉順眼，腳步輕捷，風一樣地進來出去，不一會兒桌子上就擺滿了山珍海味。
劉劍飛擎著酒杯說，我先敬第一杯，但有兩個意思，一是歡迎體委領導，二是我與我的高徒一剮八年，今日相逢！
眾人立即響應，紛紛端起酒杯，嘖嘖地往嘴裏灌。
劉劍說，八年前，我和我的這個徒弟飽受“四人幫”的迫害。最後適得我不得不奮起反抗，教訓了一下背後暗算我的“四人幫”爪牙。為此，我的徒弟也跟著我受了連累，倒了大黴，差一點被專政隊打死。慘哪！
眾領導學著京劇的唱腔，八年啦，別提他啦！然後又是舉杯嘖噴地喝酒。
喝下幾杯酒後，我恢複了活氣，想說幾句話，活躍酒桌上的氣氛。我說，師傅，你對我過獎了，我跳的那個煙囪，最多3米高……沒想到劉劍飛不客氣地打斷我，你怎麼還像過去那樣笨！
劉劍飛義響亮地笑起來，說他被評為市裏的十大貢獻人物之一。劉劍飛說他是靠艱難地奮鬥才獲得這個榮譽，過去年月裏，“四人幫”的爪牙們整他；現在改革開放了，還有人整他，背後告他的刁狀……但市裏的領導堅決地支持他，要判那些壞蛋誣告罪呢！
眾人也憤然起來，現在有法律了，隨便誣告當然要判罪的。
劉劍飛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立世，你還記得咱們被逼無奈逃出煤場，餓得幾乎要當乞丐的那些日子嗎？
我看到他的目光真如一道劍光，直向我射來，寒氣逼人。
我一生中第一次聰明起來，我說，師傅，從我跳下煙囪以後，過去的事一下子全忘了，隻是黑糊糊地一片。